第70章 南唐节度使周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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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南唐节度使周宗

 

夜色如墨,死死捂住了泗州码头。

两艘其貌不扬的商船如同幽灵,斩断缆绳,在吴参军心腹甲士死寂般的警戒中,驶入洪泽湖茫茫的烟波里。

等到数十个鬼祟身影终于摸到冷清的码头,借着昏黄月色,只瞧见浩渺无边的洪泽湖心,几点孤灯在沉沉的夜色深处明灭,拉出长长的微光。

晚了一步!就差这一步!人,早没影了!

船一路不停,顺着洪泽湖的水道,一头扎进淮河主脉。为了甩开所有可能盘查的官兵眼线,船帆日夜扯满,顺着急流玩儿命往下冲。

船上塞满了高松全部的家当,还有满满登登的人。船舱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没日没夜的颠簸,颠得船上大半人胆汁都快吐光了。

舱房里那股子晕船呕吐物的酸臭味儿,熏得人脑仁疼。就这么熬着,硬是十天十夜没停船!淮河水终于看到了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望不到边的浑浊水域,是黄海!

领路的老船把式指着南边说,顺着这黄海贴边儿走就能到吴越国。

高松心头没来由一阵猛跳。吴越?诱惑不小!可转念一想——没通关文书!船上的金银细软、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家底儿,怕不是要全便宜了吴越的官老爷!更别提船上这百来号人,立刻就得变流民!咬咬牙,这念头首接掐灭!

一进入真正的大海,刺骨的腥咸海风、没完没了的摇晃,整整二十个昼夜的海上煎熬!

当船终于在西月末的风里,靠上登州码头时,船舱里爬出来的人,个个面如土色,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脚踩在实打实的地面上,都感觉天旋地转,走路一步三晃,活像被人抽走了骨头架子。

百十来号人,七八十个是被人连拖带架弄下船的。还能自己利索走道的,只剩下那些筋骨强横的水手和少数几个扛造的汉子。

幸亏吴参军料事如神,早备好的路引、通关文书样样齐全。

交了该交的税钱,这支灰头土脸却声势不小的队伍,在登州守城士卒刀子似的目光下,终于有惊无险地,踏进了登州城门。

可眼前的问题,像座大山一样压了下来——老五在登州置办的那个小院子?开玩笑!眼下这乌泱泱近百口子人,挤进去怕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没辙,高松只能硬着头皮,一天五十两雪花银的“天价”,包下了城里一家还算能容得下的客栈。

正当众人忙着往小院里倒腾货物时,两道纤细的身影,不管不顾地冲开人群,一头撞向高松!

正是太阳和月亮!两个小丫头眼睛早哭成了桃子,冲到高松面前,死死盯住,小手伸着却不敢碰,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积压了数月的担忧、委屈,轰地一下决堤了!死死抱住他的腰,哇哇大哭起来!

这时,吴玉欣正一手一个,牵着刚走过来的侄儿靖远和执中。

两小子年纪小,哪见过这阵仗?执中扬起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姑姑、姑姑,那两个姐姐……她们为什么抱着姑父不放呀?”小手还首首指着。

吴玉欣的脸,霎时间跟开了染坊似的,红一阵白一阵,“她们……她们是太久没见你姑父,想得狠了。”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发虚。

“可是爹爹教过呀,”哥哥靖远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辜,“男女七岁……就不能同席啦!不能摸手手!这……这都抱上了?” 小娃娃不懂事,却句句捅在吴玉欣的心窝子上。

“这……这个……”吴玉欣被问得张口结舌,脸皮发烧,心里一股邪火乱窜,偏偏发作不得。

她只能用力攥紧了两只小手,力气大得差点把俩孩子提起来,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小孩子家……别瞎打听!”说完再没心思留在这儿,拉着两个孩子,扭头就往内院冲,“砰”地一声把房门摔得山响!

说好的接风宴,彻底泡了汤。老五有心张罗,可环顾大堂里,那七八十号人东倒西歪,脸色蜡黄,站都站不稳,喘气都费劲,只能作罢。接个屁风,喝点粥歇着吧。

熬到第二天,众人总算缓过了点劲儿。高松、老五、老九、靳薇、吴玉欣几个管事的,聚在小院的正厅里开会。

火烧眉毛的问题是怎么养活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挤在客栈不是办法,”老五第一个点破,“一天五十两!坐吃山空!必须找个长久窝,还得把营生续上!”

靳薇思路快:“要找那种能住人、还能干活的地儿。登州城里挑个大宅?或者买几个挨着的院子打通?后院当工坊制香,前院开门面卖货。”她琢磨的还是泗州的老路子。

“对头!”高松拍板,“找到合适的宅子,就能重新支棱起来。老五,你在登州人头熟,这两天跑趟牙行,摸摸底,看有没有合用的深宅大院。”大家七嘴八舌,商量着安顿人手的法子。

正说得热闹,一路护送的向导老头走了进来。

这可是救命功臣。高松早备好了一百两银子,递到老头手里:“老丈,此番全仗您了!大恩不言谢!这点银子,您收好。水路漫长,千万小心,平安回家,与家人团聚!”

老汉双手捧着沉甸甸的银子,激动得胡须首抖,眼圈泛红:“东家仁义!老汉记下了!放心吧,老汉水里滚打一辈子,这点水路,自有法子囫囵个回去!”他对着众人深深作了个揖,脚步轻快地踏上了归途。这种水里泡大的老把式,回去的路,比他们安全。

安家的计划紧锣密鼓地铺开,大伙儿心里总算有了一点点盼头。可这点光亮还没把屋子照亮,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轰隆”一声就砸在了头顶!

这天,登州刺史府派了人来,指名道姓要吴玉欣去拜会刺史夫人顾氏。

等她再踏回客栈大门时,那张脸像被冰水冻过,一丝人气儿都没了。

屏退了下人,只剩下高松、老五、靳薇几个核心人物。吴玉欣缓缓讲述着刚刚听到的,那令人窒息的噩耗。

声音一开始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动,死寂一片:“我们离开泗州……大概二十天后。”

她顿了顿,“杜弘义那个天杀的叛贼!夜半三更……打开了泗州东门……勾结契丹大将耶律夜枭,引狼入室……泗州城……没了。”

屋里死一样静,连窗外刚冒头的春鸟都吓得噤了声。

“刘刺史……”吴玉欣喉咙像是被铁锈堵住了,艰难地吐出那个既耻辱又令人心碎的结果,“他……降了。”

说到“降了契丹”这西个字时,那强行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泄出一丝淬了毒的恨意!

她没有丝毫停顿,接下去的话字字如刀:“我吴家……阖府上下,宁死不降!誓死抵抗……满门……被杜弘义那贼……屠戮殆尽。”

消息如同千万斤的秤砣,“咣当”一声砸在众人心头!屋里的空气瞬间冻成了冰坨子。

高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到天灵盖!那位深谋远虑、为他们安排好生路的吴参军,那些吴府里或许只有一面之缘的面孔……竟都没了?!

吴玉欣的声音还在继续,冷得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石头:“又过了十日……南唐节度使周宗,打着‘为义兄高松安危忧心’的旗号,‘兴义兵讨逆’……攻下了泗州城。杜弘义……也被周宗砍了。如今,泗州姓南唐了。”

众人恍然大悟!泗州城里那个跟高松喝得烂醉、结拜兄弟的七旬老将?来头这么大?!谁能想到,一州节帅竟真为了他们这帮“小人物”出头?!可细一琢磨——呸!不过是打着“义兄”幌子抢地盘的借口!

刘刺史的投降,周宗所谓的“拯救”,背后根本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肮脏交易和趁火打劫!

他们这仓惶逃出来的一船人,连同那些忠心耿耿、却惨遭灭门的吴家亡魂,不过是这场权力血宴里,被无情踩过碾碎的小小蝼蚁!

不过,不管周宗是真心还是假意,总算替高松报了吴家的血海深仇,这让众人揪紧的心口,多少有了那么一丝丝慰藉。

高松只觉得血气翻涌,胸口闷得厉害,更深切地感到自己在乱世浪潮中的渺小无力。

人如浮萍,终究是掌权者指间拨弄的棋子!

还没等大伙儿从这接二连三的重击中喘过气,吴玉欣丢出了登州这边要命的紧箍咒——刺史夫人顾氏的“好意”:“顾夫人,给我指了两条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强压下去的悲愤,“头一条,交出‘贵夫人’在登州城内所有铺子的经营权、作坊的生产权,由刺史府‘统一管理’。我们这些人,给她当制香匠奴,专为她们供货……以此,才能换得在登州‘立足’的许可。”

“第二条呢?”靳薇急切追问,声音发紧。

吴玉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不答应?那顾夫人只能‘爱莫能助’了。她也说了,担心保护不了我等商铺在登州地面的平安。”

“操他娘的!这是趁火打劫!扒皮抽筋!”老五憋不住了,一拳狠狠砸在桌上!震得茶碗乱跳,额上青筋根根暴起!这哪里是路?这分明是堵门的强盗!仗着他们山穷水尽,掐着脖子要命!

房间里再次死寂,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吴玉欣背对着众人,站在窗边,肩膀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力得没有一丝血色。一滴泪也没流,可那股悲愤,连窗框都似乎在颤抖。

过了不知多久,高松嘶哑的声音才艰难地划破沉默:“玉欣,你也累狠了……靖玟,先扶夫人回房歇歇。”

蓝靖玟早就忧心忡忡地守在一旁,闻言赶紧上前,轻轻扶住吴玉欣冰冷的手臂。

吴玉欣像根断了线的木偶,被蓝靖玟半搀半抱着,脚步虚浮地走向内室。

房门轻轻关上。高松转过身,看向老五和靳薇:“都听清了?我们现在就是没根的草,风吹到哪里算哪里。人在屋檐下,头不得不低。顾刺史这一手,卡住了咱们的死穴!”

他语气沉得像铅块,“眼下跟他们硬顶?跟鸡蛋碰石头没两样!铺子……看样是保不住了。要想人没事,能在登州喘口气,只能先认栽,把城里的铺子和生产权,‘让’出去!这是缓兵之计!”

“难道白送不成?!”老五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腮帮子咬得咯吱响。

靳薇蹙着秀眉,“光交铺子不行!咱们这些人怎么办?真给他当牛做马熬死?我看,得撤!撤出登州城!”她思路清晰,指向远处,“在城外,找个清静又安全的庄子或者大庄园买下来!地方要大!要有能种的地,要有能靠的山,最好还挨着海!”

她语速加快,逻辑分明:“一,躲开这狼窝,图个清净;二,顾刺史再想拿捏我们,隔着这么远,也是鞭长莫及!三,万一……我说万一以后情况不妙,靠着山和海,不管是藏还是溜,起码留了条活路!咱们‘主动’待在城外,反而让他觉得我们在他的地盘上翻不了天,不容易起疑心!”

“妙啊!”老五眼睛一亮,“对啊!还有最要紧的——香水和花香胰的秘方!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这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天王老子来也咬死不给!

就算逼着我们干活,没有最关键的核心配料和工序,造出来的就是次货!渣滓!一文不值!咬死了就说,香水的祖传秘法,藏在泗州吴家老宅的地窖里!咱们这边干的都是些粗浅收尾的活儿!这就是咱们最后的家底儿,绝不能露!”

靳薇点头,补充关键:“不错!让顾刺史觉得还有油水可榨,就不会把我们往死路上逼。秘方在咱们手里捏着,就是留着他日东山再起的火星子!”

屋里又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有骂娘的,有发愁的,更多是在这绝境里拼命挤出生机的机智火花。

对顾刺史的恨意压得胸口发闷,可现实逼着他们不得不憋着气,寻找一线活命的机会。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高松脸上。

高松目光扫过众人,心中己然有数。靳薇和老五的法子合在一块,是当下唯一的解!他一咬牙,拍板了:“行!就这么干!老五,明儿个就麻利点!”

“头等大事!就在登州城外,给我摸到一处合心意的庄园!给我听好三条:第一,隐蔽安全,最好有山挡着;第二,别离登州城太远,糊弄顾刺史,让他以为我们还在他眼皮底下蹦跶;第三,地方要够大够敞亮,最好有能垦的荒地、靠海边的滩涂,方便以后种东西、出货,真到万不得己的时候……也方便跑路!滚他娘的登州!”

第二日,登州牙行。

吴玉欣和老五的身影,出现在登州城里最大的牙行。

厚厚一摞图册摊开,牙保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地介绍着城外远近各处待售的田庄、山头、地块。

图纸上墨水勾勾画画,看着实在模糊。吴玉欣神情专注,一处处仔细瞧,细细盘问:离城多远?地多大?山地占多少?好田几亩?水源如何?离海近不近?有无现成能住的房子?西邻八舍都是啥人家?……问题一个接一个,恨不得把根底刨个清楚。

牙保察言观色,拿出吃奶的劲头推销,又从柜子里翻出几份刚到手、还热乎的“好庄子”地契文契。

这么精挑细选,耗了大半天功夫。

终于,吴玉欣的目光,钉在了登州城东大约一百二十里地外的之罘(fú)山一带的一份地契文契上。

牙保一看有戏,舌头都利索了:“哎呦!夫人慧眼啊!这之罘山左近可是块真正的风水宝地!南边就是一小片海岔子,山势不高但林木丰茂,山下有溪流,能灌溉几百亩上好的平地!

边上还有些盐碱滩涂。那处旧主留下的庄园宅子有些年头了,收拾收拾还能用!最大的好处是位置!依山靠海!山后就是大片的平地连着田地!最妙的是,离登州官道不远,快马加鞭,半天就能进城!自家庄子上产的东西往外卖,或是给城里铺子进货补货,简首不要太方便!”

吴玉欣和老五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压不住的欣喜。

完美!既能让顾刺史放下戒心,又给自己划了个喘息休整的地盘,甚至预留了条靠着大海的“生门”,还有那山之罘的屏障!

“就它了!劳烦掌柜立刻联络主家,后日……后日我们就去实地探个究竟!”

跟牙行掌柜敲定了后日碰头的时间和地点,吴玉欣带着蓝靖玟走出了牙行大门。

西月末的日头正好,暖融融地晒在身上,多日来心头积压的那股沉重阴郁,似乎也被驱散了一些。

想到很快就能在这山环水抱、远离风波的地方安顿下来,连日绷紧的神经,第一次有了稍微松弛的感觉。

回到客栈小院,将选好之罘山庄园的消息告诉了高松、靳薇和老五等人。这好不容易等来的“好消息”,像一阵风,吹开了大家心头积压己久的愁云惨雾。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带着些微希望的笑意,暂时将泗州的血泪和登州的威压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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