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白色的阳魄护盾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温柔地将墨色的海水隔绝在幽灵号——不,如今己是焕然一新的星槎号——之外。护盾表面流淌着细密的蜂巢状纹路,将墨玄暴怒的雷霆与墨鳞鬼卒徒劳的攻击尽数化为逸散的流光,无声无息地吸收,反哺着船首兽首眼中那两团幽蓝的火焰。舷窗外,深海如同凝固的墨蓝绸缎,唯有远处墨蛟号那惨绿的磷火如同不甘的鬼眼,在浓雾中不甘地闪烁,最终被无垠的深蓝彻底吞没,连一丝涟漪也未曾留下。
绝对的死寂被引擎低沉的嗡鸣取代,那声音不再像沉睡巨兽的喘息,而是一种稳定、有力的脉动,源自船体核心处那颗温暖而强大的“阳魄”核心。星槎号如同一尾苏醒的渊鲸,舒展着漆黑流畅的船身,无声而迅疾地滑行在万顷碧波之下,平稳得如同在镜面上滑行。曾经覆盖的厚重藤壶与腐败海藻早己剥落殆尽,露出光滑如镜、非金非石的材质,流淌着水银般内敛的光泽。
船舱内,全新的核心舱室取代了原本死寂破败的空间。柔和的金白色光芒从中央悬浮的巨大球形核心散发出来,照亮了西周悬浮的晶体屏幕,上面流淌着陌生的几何图案和瀑布般的数据流,无声诉说着这艘域外遗宝的苏醒与力量。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铁锈与死亡的气息,而是一种带着金属冷冽与能量余烬的、奇异的洁净感,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阳魄核心的暖意。
薛啸天背靠冰冷的舱壁,缓缓滑坐在地。镇渊之眼贴在心口,镜面幽光微弱地明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经脉深处蜃怨龙涎残留的灼痛和强行引动阳魄带来的撕裂感。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劫后余生的锐利与疲惫之下,终于透出一丝松弛。苏沅坐在他身旁,点漆般的眸子映着核心的光芒,右眼残留的血痕淡了许多,皮肤下隐隐流动的玉色光泽昭示着她在龙涎池石室获得的、凶险而奇异的蜕变——“离火锻魂,归墟定魄”的雏形在她体内悄然运转。她将一块浸湿的布巾轻轻按在薛啸天崩裂的虎口上,动作小心翼翼。
“他娘的…总算…甩掉那帮黑泥鳅了…” 林十二娘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粗粝。她没有躺在那个柔性金属平台上,而是靠着一根粗壮的、着能量管线的金属柱坐着。阴阳漂流瓶的少阳生气重塑了她的筋骨,焦黑褪去,新生的皮肤薄嫩,透出淡金色的经络,但焚血丹带来的枯竭和透支感,如同附骨之疽,让她连动一下手指都感到沉重。那只重见光明的独眼,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淬火的星辰,死死盯着舷窗外深邃的海水,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幽蓝。
老药罐子盘腿坐在不远处,他那宝贝的黄藤葫芦彻底空了,此刻正拿着半块干硬的饼子,就着一小囊清水,小口小口地啃着。浑浊的老眼扫过焕然一新的船舱,又落在中央那缓缓脉动的阳魄核心上,啧啧称奇:“啧啧…铁疙瘩变金疙瘩了…这域外的玩意儿,邪门是邪门,硬也是真硬!那墨玄老儿的雷,劈在上面跟挠痒痒似的。” 他灌了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看向薛啸天和苏沅,“薛小子,苏丫头,你俩感觉咋样?特别是苏丫头,那池子里的怨毒玩意儿,没留下啥后遗症吧?”
苏沅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甲板,一缕精纯的离火之精悄然浮现,随即又被一丝源自镇渊之眼的归墟寒气温柔包裹,两者交融,化作温润的乳白色光晕在她指尖流转,生机勃勃。“感觉…很奇特,”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新生的迷惘与力量感,“像…像身体里多了条路,一条很凶险,但…似乎能通往很远地方的路。” 她想起石板上的篆文,想起那些扭曲跪拜的枯骨,又想起最后涌入体内的、温和而强大的白色光点。
薛啸天闭着眼,感受着源水之契在受损经脉中缓慢而坚韧地流淌,如同山涧溪流冲刷着淤塞的河道。“死不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贯的简洁,“那阳魄之力…很纯粹,蜃怨的反噬被压下去了。” 他睁开眼,看向苏沅指尖那抹温润的光,“你的路…自己走稳。”
短暂的沉默降临。舱内只有阳魄核心稳定的脉动声和引擎低沉的嗡鸣。脱离了生死一线的追杀,紧绷了许久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空茫。外面是隔绝了所有危险的温暖光罩,里面是暂时安全的栖身之所,前路茫茫,归墟在望,但此刻,这艘名为星槎的方舟,成了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孤岛。
不知过了多久,舷窗外的景象悄然变化。星槎号似乎上浮了一些,墨蓝的海水渐渐透亮,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宝石蓝。上方,不再是厚重的黑暗,而是粼粼的波光,如同碎银般洒落。阳光!久违的阳光穿透了不知多深的海水,经过护盾的折射,在舱内投下晃动变幻的、温暖的光斑,驱散了金属的冰冷,也驱散了众人心头沉甸甸的阴霾。
“光…” 林十二娘那只独眼眯了起来,追随着甲板上跳跃的光斑,脸上狰狞的伤疤在柔和光线下似乎也柔和了些许,“他奶奶的…还以为这辈子…就泡在墨汁里了…”
老药罐子也抬起头,浑浊的老眼被光点亮,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肺里积压的恐惧和血腥都吐干净。“嘿,天晴了。” 他把最后一点饼子塞进嘴里,满足地咂咂嘴,“这铁疙瘩…不,星槎号,还真是个福地。比咱那破木头船强多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氛围,如同舱内流动的光斑,悄然弥漫开来。紧绷的肌肉放松,紧锁的眉头舒展,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苏沅靠在薛啸天身侧,感受着透过冰冷金属传来的、他微弱的体温和稳定的心跳,点漆般的眸子望着上方波光荡漾的海天,轻声说:“它认得路…去归墟的路。”
“归墟…” 薛啸天低语,目光投向深邃的前方,那里是传说中万水之源,也是万水之终。源水之契在他体内发出微弱的共鸣,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
也许是阳光太暖,也许是气氛太安宁,也许是劫后余生让人更渴望抓住些什么真实的东西。老药罐子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饼屑,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哎,我说…等咱们真到了归墟,或者…万一运气好,从墨玄那帮孙子手里溜了…你们几个小年轻,都想干点啥?”
这问题来得突兀,却又无比自然。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深海孤舟上,在刚刚挣脱死亡阴影的喘息时刻,谈论“以后”,谈论“梦想”,像是一剂抚慰心灵的良药。
林十二娘愣了一下,那只独眼里的凶光褪去,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茫然,随即又被一种近乎野蛮的执拗取代。“干啥?”她哼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戾气,“老娘就想找个有山有海的地界儿,开个酒馆!不用太大,木头搭的就行。门口挂个大灯笼,屋檐下挂满风干的鱼和海螺。酒要最烈的烧刀子,肉要大块炖得烂糊!让那些走海的、打渔的、刀口舔血的糙汉子,都能进来喝一碗,吹吹牛,骂骂娘!谁他娘的敢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她独眼一瞪,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墨鳞鬼卒,“老娘就用剁骨刀招呼他!” 她那只完好的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却只摸到空荡荡的刀鞘,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又亮起来,“刀…再打一把更快的!名字就叫…‘斩蛟’!” 这梦想带着浓重的海腥味和烟火气,是她前半生颠沛流离、快意恩仇的缩影,也是对安稳和掌控未来的渴望。
“酒馆?嘿嘿,好!到时候老头子我去给你当坐堂大夫!” 老药罐子拍着大腿笑起来,枯瘦的脸上皱纹舒展,“不用收诊金,管酒管肉就成!老头子我呢,要求也不高。这辈子鼓捣了一辈子药,见过的稀奇古怪的毒啊、伤啊、怪病啊,比吃的饭还多。我就想啊,找个安静的地儿,把这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写下来!甭管是救人的方子,还是杀人的毒经,都给它记清楚喽!再画上几笔图,什么草长什么样,虫子怎么抓,毒蛇几颗牙…弄成一本厚厚的大书!”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痴迷的光,“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老药罐子拾荒录》!等写完了,往那最大的书铺子里一扔,管他有没有人看,管他传几代!万一…万一几百年后,有个倒霉蛋中了什么上古奇毒,翻到老头子我这本书,嘿!正好能救他一命!那老头子我就算烂成骨头渣子,也值了!” 他的梦想是传承,是卑微个体在时间长河中留下的一枚独特印记,带着江湖郎中的狡黠与对医术近乎偏执的虔诚。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苏沅。少女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望着护盾外摇曳的波光与鱼影。光斑在她清丽的侧脸上跳跃,右眼深处,赤红与幽蓝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 苏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渐渐坚定,“我想弄明白…我是谁。”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那缕温润的乳白光晕,“这力量…阿滢留给我的…还有这艘船给我的‘路’…它们从哪来?要到哪去?归墟…好像能给我答案。”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更远的、光也无法触及的深海,“还有…我想看看,这大海的尽头之外…还有什么?听说…星空之上,也有巨大的船,叫做星槎,可以飞得比光还快,穿梭在星星之间7。” 她的梦想是追寻本源与探索未知,是少女在命运拨弄下觉醒的好奇心与勇气,指向了比归墟更遥远的星辰大海。
最后,所有的目光,包括阳魄核心流淌的光芒,都落在了薛啸天身上。他依旧靠着舱壁,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但老药罐子和林十二娘都知道,他听得见。
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林十二娘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骂一句“闷葫芦”时,薛啸天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深海涌动的暗流:
“水…有源头,也有归宿。” 他睁开眼,瞳孔深处映着阳魄的金白光芒,也映着护盾外无尽的深蓝。“我的血,叫我去找。找那条…所有水开始的地方。看它怎么生,怎么流,怎么…终结在归墟。” 他的话语简单,却蕴含着最磅礴的意志。“然后…守在那里。” 守在那里?守什么?他没有说。或许是守着一个秘密,或许是守着一种平衡,又或许,只是守着那份源于血脉、归于源头的宿命。这是独属于“源水之契”背负者的孤独使命,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本能与责任。
他的梦想,没有酒馆的热闹,没有著书立说的传承,没有探索星空的浪漫,只有一条亘古流淌的水脉,一个沉默的守望。然而,这份沉默的沉重,却让其他三人的梦想显得更加真实而珍贵。
“嘿!好!一个开酒馆,一个写破书,一个找老家,一个看星星!” 老药罐子嘿嘿笑着,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举起水囊,“虽然听着都不怎么靠谱,但好歹比被墨玄那老泥鳅抓去炼了强!为了咱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走一个!” 他以水代酒,狠狠灌了一口。
林十二娘咧开嘴,扯动脸上的疤痕,也露出一个称不上好看、却异常生动的笑容:“干了!等老娘酒馆开张,头一坛酒,管够!”
苏沅也浅浅地笑了,眼中有光。
薛啸天没有举杯,只是看着跳跃的光斑,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星槎号在温暖的光罩包裹下,平稳地航行在阳光透射的浅海层。巨大的蝠鲼如同幽灵般优雅滑过舷窗,成群的发光水母点亮了幽蓝的背景。舱内,阳魄的光芒安静流淌,映照着西张疲惫却焕发着不同神采的脸庞。酒馆的喧嚣、书页的墨香、星空的浩瀚、源头的守望…这些迥异的梦想在劫后余生的宁静中交织,如同船舱外变幻的光影,为这艘驶向未知归途的星槎,注入了一丝短暂而珍贵的人间烟火气和对未来的微光。暂时的平静,是命运给予的喘息,让他们得以在深渊的边缘,回望来路,眺望远方,确认自己为何而挣扎,又为何而前行。
然而,这平静如同海面的波光,美丽却脆弱。没有人注意到,在中央那脉动的阳魄核心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金白暖意的暗金色流光,如同蛰伏的毒蛇,悄然闪过。那是蜃怨龙涎最后的、不甘的怨念,被阳魄压制,却未被彻底净化。它静静地潜伏着,等待着下一个裂隙。而在星槎号航线的更深处,那片被称为归墟的海域,巨大的漩涡无声旋转,仿佛亘古存在的巨口,吞噬着万流,也隐藏着比墨玄更古老、更不可知的秘密与凶险。平静,只是下一场风暴酝酿的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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