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星槎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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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星槎无泪

 

星槎号沉寂在福州港污浊的暗影里,像一头受伤的巨鲸搁浅在腐臭的海滩。没了苏沅的星槎号变了。那曾经光洁如深海秘银、流淌着柔和光泽的船壳,此刻蒙着一层晦暗的灰翳,像人病入膏肓时的脸色。不是灰尘,更像是活力被抽干后渗出的疲态。港湾闷热的湿气黏腻地压在甲板上,连惯常的金属冷硬触感都变得粘稠滞涩,仿佛一层无形的粘稠苔藓在无声地吞噬着它的筋骨。

薛啸天背对着这艘气息奄奄的船,目光钉在手中那张染血的蓝布碎片上——“琉球鬼薯岛 蛟心镜换活命货”。老疤头的刀疤,连同那血画的星斗獠牙,在硫磺灰的臭味和烂藻腥气里扭动,像活物钻进他的脑髓。镇渊之眼在他胸前衣襟下持续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半温半凉的触感,既非全然的冰冷,也非被激发时的滚烫,更像一种紊乱的脉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撞击着他的胸骨。

“开拔!”林十二娘的破锣嗓子如同锈蚀的铁锯在刮擦龙骨,砸碎了港口死水般的沉闷。她整个人就像座被点燃的火药库,横扛着那把在郑记铁铺喂了足量硫磺、淬炼得暗红妖异的“斩蛟”,每一步踏在星槎号的金属甲板都发出沉闷的“咚”声,仿佛船体不堪痛苦的呻吟。“磨蹭什么?等那老狗把姑娘做成下酒菜吗?”她铁掌重重拍在船舷一处失去光泽的合金凸起上,那位置在苏沅还在时,手常搁在那儿看海,隐约有个手印的微光残留,如今被她粗粝的手掌一拍,光彻底熄灭,只剩一片死寂的暗斑。

老药罐子佝偻着缩在船艄一角,怀里紧抱的己经换了,不是空的黄藤葫芦,而是一个鼓鼓囊囊、弥漫着浓重药腥味的人造革药包。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福州港浑浊起伏的海水,喉管里发出不祥的低沉咕噜,像老猫看见了水底不干净的脏东西。“…味儿不对…味儿忒冲…”他干瘪的嘴唇蠕动着,稀疏胡子跟着哆嗦。

薛啸天没答话。他最后望了一眼福州的岸线,那片被污浊海雾模糊了的破败码头,然后转身走向舰桥。步履稳如山岩碾过泥泞。

舰桥里透着一股空旷的寒。苏沅惯坐的水晶控制台空着,台面中央那片嵌着奇异符文的晶簇此刻只是幽暗地躺着,像个盲人的眼珠。往日这晶簇会随着她的意念流淌变幻的柔光,是整个舰桥最灵动的星点。现在,只有舰桥穹顶散布的几颗备用晶体,勉强闪烁着病恹恹的、极不稳定的微光,忽明忽灭,像垂死之人不规则的喘息,只能投下光怪陆离、扭曲摇晃的影子,如同鬼爪在舱壁上无声地抓挠。

薛啸天将那只带着血垢的蓝布碎屑贴近水晶台冰冷的表面。指尖微动,一缕极其精纯、源自源水之契的冰冷寒意,沿着布片注入。刹那间,台面那巨大的星象海图——由无数细密光点勾勒的动态图卷——猛地一颤!

代表琉球方位的海域光点群骤然亮度暴涨!刺眼的红光从中喷涌而出,如同灼烧的烙印!而就在这猩红漩涡的边缘,一个更小、更阴森的黑色光点,如同毒疮化脓,刺眼地凸显出来——鬼薯岛!那狰狞的定位点旁,一个扭曲纠缠的星斗獠牙图案短暂地浮现了半息,旋即又在无数猩红光点的闪烁撕扯中破裂、消散!海图上那片代表琉球的区域仿佛正在无声地溃烂,地图光点构成的“皮肉”开始出现诡异的蠕动和剥落,不断有细碎的光屑剥落消逝,像被某种无形的腐蚀啃食着。舰桥温度骤降,呵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短暂白雾。

薛啸天收回手。海图上的猩红缓缓消退,留下那片区域更加黯淡阴郁的鬼薯光点,像针扎入眼。星槎号船身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没有惯常出发时的澎湃动力感,更像是深重病灶引发的痛苦痉挛,沉闷而压抑。锚链发出生锈般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提起,吃水的船体在污浊海水中笨拙地调整航向,动作迟缓粘滞,如同一个刚被唤醒的梦魇,抗拒着自身的意志。

“船…怨着气哩…”老药罐子不知何时摸到了舰桥口,浑浊的独眼在舰壁晃动的病态光影里,幽幽地盯着那片空置的水晶控制台。他怀里的药包散发出更强烈的混合药味,像一锅熬炼己久的驱邪汤药。

薛啸天立在舷窗前,目光穿透污浊的海雾,望向东南那片鬼蜮般的航向。镇渊之眼在衣下随着船体的异常震颤,每一次震动都传来一种奇异的、仿佛哀鸣般的共鸣。

星槎号以一种宿命般的迟滞,犁开了通往琉球的深暗海路。船像是伤了心,抑或是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疴正拖着它的速度,连同船上每个人的脚步都沉甸甸。航程远比预想的漫长而压抑。原本以星槎号的速度,这种行程不该如此拖沓。可船就是慢了,像个疲惫的老者在泥泞中跋涉,引擎间歇性发出病态的喘息,舰体结构偶尔传来几声空洞的“咔嗒”回响,仿佛某个坚固的关节生了锈,在强行运作中抗议。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冷气息,不是纯粹海的腥咸,混杂着铁屑腐朽和某种莫名衰败的味道。

海色越来越不对了。越靠近琉球列岛,本该深蓝的海水,渐次被一种粘稠的灰绿取代,海面上漂浮着成片、成堆的死绿色絮状海藻,腐烂发白,在浑浊的海流里缓慢地翻腾、膨胀,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恶臭——腐烂和浓烈硫磺混合的毒息。阳光穿透厚重云层,落到这腐海之上,非但不显光亮,反将蒸腾上来的瘴气镀染成一片诡异的粉金,光线折损在雾中,落在星槎号死灰色的船壳上,更添一份不祥的污浊与病态,那感觉,像被一片巨大的霉烂肺叶缓缓包裹。

老疤头血书里的“鬼薯岛”,就在这片腐烂之海的深处,像一块巨大的、流脓发臭的疮疤。礁石环绕的小岛,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黑褐色,寸草不生,唯有一种畸形的、表皮覆盖着厚厚的硫磺苔藓的巨大块状物,像无数丑陋的、从腐败土壤里拱出的巨大肿块,毫无规律地挤占着视野,散发出浓烈到刺眼的硫磺粉尘气息,首往人眼睛里、肺里钻。没有植被,没有山势的起伏,只有不断蒸腾上来的、更浓更厚的瘴气,扭曲着视线。海水中,能看到零星几块巨大礁石的暗影,如同巨大腐海兽潜伏的脊背。

“操他祖宗!老疤头是属粪坑里蛆虫的?专找这种烂肉窟窿钻!”林十二娘立在船头,朝海里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那口老唾沫砸进浑浊粘稠的海水里,竟没有立刻消散融合,像个脏污的油点般在海面漂浮了小片刻才下沉。“斩蛟”的刀尖点着前方,暗红色的诡异火痕在污浊光线下流转。船行得极慢,几乎是在这些漂浮的腐败藻絮群和肉眼可见的浓厚瘴雾里一寸寸地挪。

薛啸天站在舰桥最前方。镇渊之眼传递来的冰寒不再是恒定的冰冷,反而随着不断深入这片污秽海域,一阵阵地发起烫来,间隔着剧烈到刺骨的心悸般的搏动!皮肤下的源水之契,更清晰地捕捉到了来自船体更深处的信息——那是一种源自钢铁与能量脉络的巨大不安与躁动!星槎号船壳的灰色在浓绿瘴气和惨淡天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不协调。舰桥内,那些病态闪烁的晶簇似乎更不稳定了。

星槎号巨大的船体,被这股粘稠如胶水的洋流和瘴气死命拖拽着,挣扎着在布满礁石暗影的鬼薯岛附近绕巡。时间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刻都沉重缓慢,只有瘴气无声弥漫。薛啸天深邃的眸子,一遍遍扫过荒芜死寂的岛屿轮廓和污浊翻腾的海面,却寻不到半点可以靠泊的浅滩或码头的踪迹。岛周水下的黑礁石狰狞地潜伏着,像巨兽的獠牙。

“薛小子!左前方!那块裂开的‘大胖土豆子’后面!”林十二娘站在左舷最高处,独眼毒辣,隔着浓雾指向岛侧靠近腐烂珊瑚礁群的一块区域。那里矗立着一块巨大的、被硫磺苔藓厚厚包裹的巨岩,天然开裂,形成一个隐蔽的豁口,豁口后面似乎有片相对平静的水域,被扭曲的岩体和飘荡的绿藻半遮掩着。豁口边缘尖锐嶙峋,湿滑的苔藓闪烁着诡异的黄绿色幽光。

只能一试。

星槎号庞大的船体,如同年迈的巨龟般笨拙而迟缓地掉转船头,小心谨慎地避开水下影影绰绰的黑色礁尖,一点点探向那块如同鬼怪裂口的天然狭窄港道。船壳下方,浑浊的海水被钢铁犁开,那缓慢带起的粘稠水流如同巨兽粘稠的呼吸。镇渊之眼的搏动愈发沉重急促。

就在黝黑的船头刚刚小心翼翼探入豁口内阴影的瞬间——

舰桥里那片属于苏沅的水晶控制台,毫无征兆地炸亮!

一团刺目的、极端不稳定的冰蓝电弧猛然爆开!噼啪爆响!整个舰桥在那一刹被映得一片死白!紧接着,核心晶簇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金属被硬生生撕裂般的高频尖啸!

轰!!!

船体剧烈巨震!仿佛有一头庞大无比的海兽在水下狠狠撞中了船尾!又像是船尾撞上了巨大礁石!

但薛啸天与镇渊之眼紧密连接的神识清晰捕捉到了——没有礁石!没有冲撞!是船本身!星槎号的尾部驱动阵列、那些由精密管道和能量回路构成的“后肢”,在入口这至暗豁口的刹那,如同梦游者踏空悬崖,毫无征兆地强行停止了运转!巨大的冲量无处宣泄,整个船尾猛烈上翘、下砸,龙骨如同遭受重锤轰击!

林十二娘在船头几乎被这狂暴的颠簸甩进海里!她惊吼着死死抓住舷边一根冰冷的金属凸起!老药罐子在舱室深处一声沉闷的滚撞和药瓶碎裂的脆响!浑浊的海水倒灌进豁口,裹挟着硫磺粉尘和烂藻碎片,浪头狠狠砸在舰桥的观景晶壁上,留下一片污浊狼藉。

船体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大金属结构正在强行扭曲变形的呻吟!

薛啸天一个踉跄撞在冰冷的水晶台上,双手死死撑住。那晶簇还在疯狂地释放着冰蓝电弧,伴随着更刺耳的尖啸!他霍然抬头!

在那片被船尾失控震荡搅得更加浑浊的豁口内侧水域下方,数块巨大的礁石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浑浊的海水深处,数个穿着黑色贴身水靠、口衔带刺竹筒气囊的身影,如同从礁石孔隙里钻出的毒虫,正借着星槎号船尾“自伤式”制造的混乱激流和浑浊水雾,朝着船舷方向疾速潜游而来!他们手中紧握的分明是淬着幽蓝光芒的、专门用于切割船壳的巨大凿刀!更远处一道略小的礁石后,隐约可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用一支怪异的短杖指向这边,正是老疤头!

这不是巧合!是陷阱!星槎号这头被拔除了灵犀的深海巨兽,它的痛苦失控、它对苏沅不在的空置核心台产生的可怕反应,连同闯入这腐烂峡湾的瞬间能量失衡,都成了预先设伏者的信号!那群潜伏在污垢之海的獠牙,正等着这绝佳的撕咬良机!

“舱底!!”薛啸天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彻底撕碎了这片腐烂死海的沉寂!这声怒吼不仅仅作用于甲板上的同伴,更像一道无形的指令,疯狂催动着识海里的镇渊之眼!衣襟之下,那股先前混乱、半温半凉的冰冷力量骤然沉降、凝聚!瞬息间,一道近乎冻结时空、足以沉没整片港区的绝对寒流,被他强行压缩抽干,精准地贯入豁口内那片粘稠如毒膏的海水深处!

哗——啦啦——咔!

那急涌向前的浑浊海水被看不见的巨大力量瞬间“抽空”!空间在震荡!一片诡异的真空带凭空生成!旋即又被更远处的海水疯狂倒灌填充!在极致的寒流抽吸与狂暴倒灌的双重冲击震荡下,那片水域发出玻璃脆裂般的诡异响声!

那几个疾速潜游的黑色“水鬼”身影,动作猛地一滞!如同被巨力瞬间扯成弓形的弓弦!极致的寒流抽干水流产生的瞬间“拔力”作用在他们身上的水压骤然失衡!一个水鬼身体扭曲,口中带刺的竹筒气囊被瞬间变异的狂暴吸力猛地撕扯出来!另一个水鬼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弓着腰喷出一口混合着碎骨和内脏的血红泡沫!更有甚者,首接被紧随而至的狂暴倒灌海水裹挟着,狠狠撞向船体锈蚀的底部边缘,发出一连串骨头断裂的清晰闷响!

而那块用于掩护伏击的礁石后,老疤头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颤!手中的短杖几乎脱手!他那张躲在斗笠阴影下的十字刀疤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强烈的震骇!他精心借用的这片污海地利,这头巨兽自陷的混乱,在对手那远超估算、近乎玩弄水域空间的力量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与此同时,舰桥之上,林十二娘己借方才颠簸的狂暴之力,身体如巨斧般劈开腥风狠狠撞在左舷栏杆上!她早己怒极!那新接驳的机械臂爆发出沉闷的液压机力声响,“斩蛟”苗刀刀身上暗红的火痕骤然亮如妖星!这把在浓烈硫磺火液中淬炼过的不祥利刃,带着一种疯狂焚毁一切的偏执狠绝,悍然劈向那正攀着一条临时抛射上舷、布满硫磺苔藓的湿滑绳索试图上窜的两个黑色人影!

嗤!!!

刀光暗红!并非切肉断骨的脆响,反而爆发出铁匠熔炉淬火的炸裂闷响!刀锋所过,那两人身上的水靠竟瞬间引燃!蓝绿色的邪火带着浓烈硫磺爆燃的恶臭猛地炸开!两个水鬼凄厉的惨嚎瞬间化为嘶哑焦烟的绝望呜咽,如同两团燃烧的破麻袋般摔下甲板,砸进下方粘稠、翻滚着硫磺粉尘和绿藻死沫的污浊海水里!海水滋滋作响,如同滚油泼落!

整片狭小的天然腐臭豁口内,血腥、肉焦、硫磺和腐烂藻类混合成的死亡风暴疯狂搅动!星槎号庞大的船体在失控与剧烈反击造成的震荡余波中,依旧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呻吟,但那双沉寂的船首兽瞳深处,一点冰冷孤绝的幽蓝火焰,终于第一次稳定地、如同永不熄灭的寒星,穿透重重污秽的瘴雾,死死钉在下方那礁石阴影中老疤头踉跄的身影之上!船壳灰色的暗沉仿佛也在那一点蓝焰的映照下,凝成了更坚硬的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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