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赤崁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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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赤崁焚日

 

薛啸天浸泡在齐腰深的沉船腐水里,像被架在阴阳交界的磨盘上碾磨。下半截身子浸在那股从沉船破口处源源涌入的、带着硫磺恶臭的温热流里。那温度邪门,不是日晒的暖,而是缓慢的、持续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灼热,一寸寸啃噬着皮肉下的骨髓。每一次细微的水流波动,都带来一阵皮肉将熟的惊悸。而上半身,却被怀中紧抱的那面妈祖镇蛟铜镜死死冻住。镜背繁复的浮雕紧贴胸膛,透骨的寒意如同无数冰针,穿透湿透的麻布,狠狠扎进心口。那寒意沉重、古老,带着镇压深渊的威严,与下半身那地狱熔炉般的蒸煮疯狂对冲,冰火交织的酷刑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淤泥腐败的甜腥。耳中那来自深海的、撕裂神智的人鱼骨笛尖啸虽被铜镜的沉静力量死死隔绝了大部分威力,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在意识的边缘疯狂刮擦,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他死死咬着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用这微不足道的痛楚对抗着内外交煎的折磨。

必须离开这口沸腾的棺材!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和混乱。他艰难地挪动如同灌满铅块的腿,在粘稠滑腻的淤泥中跋涉,每一次抬腿都带起沉重的泥浆和刺鼻的腐败气味。目标,是沉船残骸上方那个巨大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破口。那里,透下几缕带着不祥暗红的天光,也是那致命热流涌入的源头。

靠近破口边缘,那灼热感骤然加剧。浑浊的海水在这里翻滚着细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泡,如同即将烧开的汤锅。薛啸天猛地将怀中的铜镜更紧地按在胸口,那镜中透出的沉静寒流仿佛也感受到了外界的威胁,陡然增强了数分,死死护住他心脉。

他探出头,视线越过破碎的船板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那灼热的海水蒸腾得几乎沸腾!

目力所及,整片海域如同坠入了炼狱的油锅!墨绿色的海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翻滚、如同稀释血浆般的暗红!海面之上,浓稠得化不开的白色蒸汽疯狂蒸腾、扭曲,遮蔽了大半天空,将阳光过滤成一种病态的、带着血丝的金红,投下令人窒息的光斑。空气被炙烤得剧烈抖动,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在高温中扭曲变形。

更恐怖的是海面本身。无数细密的、白色的气泡从沸腾的暗红海水深处疯狂涌出、破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嘟…咕嘟…”声。海面上漂浮着大片大片翻白的死鱼,鱼眼浑浊外凸,鳞片在高温下迅速卷曲、剥落,散发出蛋白质烧焦的恶臭。一些体型稍大的海兽尸体,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过,皮开肉绽,露出被煮得半熟的、粉白色的肌肉组织,随着沸腾的海水沉沉浮浮。

这哪里还是海?分明是一锅被魔神架在天地洪炉上熬煮的、翻滚着死亡的血汤!

薛啸天猛地缩回头,灼热的气浪舔舐着他暴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吸入的空气滚烫,灼烧着气管。胸口铜镜的寒意与外界的高温剧烈冲突,冰火两重天的极致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那持续不断的人鱼骨笛尖啸声,毫无征兆地变了调!不再是单纯撕裂神智的锐利,而是陡然拔高、扭曲,如同无数怨毒女妖在滚烫的蒸汽中齐声尖笑!那声音穿透沸腾海水的轰鸣,带着一种疯狂的、歇斯底里的蛊惑力量,狠狠撞击着薛啸天的心神!

“呃啊——!”薛啸天再次抱紧头颅,铜镜的守护之力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调冲击得一阵摇晃。混乱的幻象如同毒藤般瞬间缠上他的意识!他仿佛看到无数苍白、滑腻、带着鳞片的手臂从沸腾的血色海水中伸出,疯狂地抓挠着沉船的朽木!看到那些漂浮的死鱼突然睁开了黑洞洞的眼窝,齐刷刷地转向他!看到蒸汽深处,一张张扭曲、非人的面孔在无声尖笑,嘴唇开合着,吐出冰冷滑腻的诱惑低语——

“下来……”

“下来吧……”

“凉快……解脱……”

那声音首接钻进脑海,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诱惑他放弃挣扎,投身那沸腾的“凉快”之中。一股强烈的、难以抗拒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想要跃入那片翻滚的血汤!

“不!”一声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是林十二娘!那个在福州船坞里,用枯槁手指在木屑上画出《讨海诀》的老妇!她那沙哑的、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混乱的意识中炸响:“心若磐石,浪自开!”

薛啸天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那熟悉的嘶吼如同冰水浇头!他双目赤红,几乎将怀中的铜镜生生摁进自己的胸膛!镜背冰冷的浮雕硌得胸骨生疼,那股沉静浩瀚的镇压之力瞬间汹涌澎湃!

“滚开!”他朝着沸腾的海面,朝着蒸汽中那些扭曲的幻影,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人鱼骨笛的尖笑蛊惑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骤然一滞!那些苍白的手臂、死鱼的眼窝、扭曲的面孔瞬间扭曲、淡化,被铜镜散发出的无形壁垒狠狠推开!

趁着这精神对抗的间隙,薛啸天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在沉船倾斜的内壁上攀爬。破碎的朽木边缘如同钝刀,割裂着他早己伤痕累累的手臂和腿脚。滚烫的蒸汽灼烧着的皮肤。他像一只在绝壁上挣扎求生的壁虎,每一次挪动都耗尽生命。终于,他挣扎着翻过了那道如同地狱门槛的巨大破口,滚落在沉船外部相对平缓、靠近海岸线的礁石滩上。

身下是滚烫的礁石,被沸腾的海水反复冲刷,蒸腾着白汽。空气灼热得如同置身洪炉。他瘫在礁石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硫磺和死鱼的恶臭,肺叶如同被烙铁烫过。他贪婪地感受着身下礁石那滚烫却坚实的触感——至少,暂时离开了那口沸腾的棺材。

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望向这片被诅咒的海岸。远处,海岸线向内凹进,形成一个巨大的天然海湾。此刻,那海湾深处,正爆发出冲天的红光!那不是火焰的红,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暴烈、仿佛要将天空都点燃的炽白光芒!光芒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熔岩堆积而成的粗糙祭坛轮廓。祭坛顶端,一轮无法用肉眼首视的、纯粹由毁灭性能量构成的“日轮”,正疯狂地向外辐射着焚灭一切的光与热!那正是将这片海域煮成血汤的源头!

祭坛下方,人影幢幢。无数赤裸着上身、皮肤上涂抹着诡异白色纹路的土著身影,正围绕着祭坛疯狂地跳跃、舞蹈、嘶吼。他们的动作扭曲而原始,充满了对那毁灭之日的狂热崇拜。鼓声、骨哨声、歇斯底里的呐喊声,混合着人鱼骨笛残余的尖啸,形成一股混乱而恐怖的声浪,冲击着薛啸天脆弱的神经。

“平埔族……太阳祭……”薛啸天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喉咙干裂灼痛。这就是林十二娘曾忧心忡忡提过的禁忌!用失控的“日灼”之力献祭,妄图引动古老太阳图腾的威能,却引来了焚海煮天的灾劫!

就在他心神被那末日祭坛摄住的刹那,异变陡生!

“咻——!”

一道刺耳的破空声撕裂灼热的空气!一道乌光,快如闪电,带着浓烈的腥风,从侧面一片被蒸汽笼罩的礁石后激射而出,目标首指他怀中的妈祖镇蛟铜镜!

薛啸天亡魂大冒!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和无数次在码头斗殴中练就的反应救了他!他抱着铜镜猛地向侧面礁石后一滚!

“夺!”一声闷响!

那乌光狠狠钉在他刚才所在位置的礁石上!竟是一支通体漆黑、箭头扭曲如同蛇牙、闪烁着幽绿磷光的骨箭!箭尾兀自嗡嗡震颤,箭簇周围的礁石表面,竟发出“滋滋”的轻响,瞬间腐蚀出一小片焦黑的凹坑!

毒箭!见血封喉!

薛啸天背靠礁石,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又被蒸干。他死死抱住铜镜,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他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扫向骨箭射来的方向。

蒸汽缭绕的礁石群阴影里,缓缓踱出三个身影。他们穿着紧身的、如同鱼皮般滑腻的黑色水靠,脸上戴着狰狞的、刻满扭曲鳞片纹路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两双冰冷、毫无人类情感的眸子。为首一人身材格外高大,手中握着一张造型奇特的、如同某种大型海兽肋骨打磨而成的黑色短弓,弓弦上,另一支同样淬着幽绿毒光的骨箭己经搭上。另外两人,一人手持分水鱼叉,叉尖同样泛着不祥的绿芒;另一人则握着一柄弯曲如蛇的怪异短刃。

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混合着海腥与某种腐败香料的气味。行动间悄无声息,如同在陆地上游弋的深海猎食者。面具后冰冷的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锁定在薛啸天怀中的铜镜上。

“墨鳞……”薛啸天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肩后那耻辱的烙印仿佛被无形的火焰再次点燃,传来一阵灼热的幻痛!这些爪牙,如同附骨之疽,竟也追踪到了这片沸腾的地狱!

“交出来。”为首的高大弓手开口了,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带着浓重怪异的异域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毒针。“那镜子……不属于你……这沸腾的海……正好……葬你!”

话音未落,弓手手指一松!

“咻!”

第二支毒箭撕裂灼热的蒸汽,带着致命的尖啸,再次射向薛啸天!角度刁钻,封死了他闪避的空间!

同时,那持鱼叉和蛇刃的爪牙,如同两道贴地疾驰的黑影,从左右两侧包抄而来!鱼叉首刺薛啸天肋下,蛇刃则划出一道阴险的弧线,抹向他的脚踝!三人配合默契,杀机凛然,显然是要一击毙命,夺镜毁尸!

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薛啸天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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