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号庞大的船体如同游弋的巨鲸,无声犁开南中国海深邃的蓝绸。金白阳魄护盾隔绝了灼人的烈日与咸腥的海风,只留下甲板上温煦的光照与平稳得近乎凝滞的航行。只是这份平稳,被一个新增的噪音源搅得荡然无存。
谢梧桐的身影如同绑了陀螺般前舱蹿到后舵。靛蓝的身影跳跃闪动,镶嵌彩贝的流苏马甲下摆在动作间翻飞如蝶。他嘴里像是安了架永不休憩的纺车,从暹罗夜市烤榴莲的异臭到吕宋岛野人跳舞时的羽毛裙下到底是啥颜色,话题天马行空,跳跃得如同离弦的箭矢。最遭罪的是紧跟着他的星源豹星煞。
这头身如黑豹、耳蕴双星图的神兽此刻威风尽失。原本优雅的步伐变得沉重拖沓,巨大的头颅低垂,那双熔金与幽蓝的异色瞳里写满了生无可恋。谢梧桐那清亮如同碎玉撞盘又连绵不绝的嗓音如同无数细针扎进它敏锐百倍于常的耳膜。每当那声调尤其高亢或者某个音节尤其刺耳时,它那对巨大的、布满星纹的耳廓便如同不堪袭扰的含羞草,猛地向内一扣!两簇镶嵌着玄奥星图的内耳肉膜狠狠绷紧!如同最精密的护盾瞬间闭合!饶是如此,那股穿透性的音浪依旧让硕大脑袋顶上的黑毛在无形的冲击中微微炸起。巨大豹脸上表情之憋屈郁闷,连薛啸天看了都不免觉得可怜。星煞喉咙里压抑着低沉的、如同被踩着尾巴般的呜咽,巨大的爪子烦躁地刨着甲板光滑的金属表面,刮擦出刺耳的噪音,试图盖过那恼人的喋喋不休。
“喂!小豹子!别挠啦!这铁板子踩坏了还得修!你知不知当年我在麻剌加修一条船板子要多少银子?说出来吓死你!三十两雪花银!三十两!你知道三十两银子堆一块儿能有多大一堆吗?我跟你讲…”谢梧桐完全不看它几乎炸毛的黑脸,自顾自对着空气比划起来。
“聒噪!”林十二娘抱着“斩蛟”,背靠船舷,那只淡金机械臂握着的鲨鱼皮磨刀石在暗红刀身上刮擦出沙沙的声响。她独眼都没抬,声音像一块冰丢进热油锅。自那夜醉后被这小子一声惊天动地的“姐姐”喊得暴怒后,她对这个花孔雀就采取了完全无视的态度——当他是团飘来荡去的有色水汽。可偏偏谢梧桐天生有股狗皮膏药的劲头,非但不觉冷遇,反而认定这是独特的“姐弟互动方式”,那股子黏糊劲头越发肆无忌惮。
“姐姐!您看这南海的云彩,多像一只大乌贼喷的墨汁!我给您说个事儿,当年我在爪哇海边,真见着只大乌贼…”他果然像闻到骨头的狗,屁颠颠儿蹭到林十二娘身边三丈开外(再近怕挨揍),指着天边一朵云就开始比划。林十二娘动作顿了顿,握刀的指节更白了几分。
苏沅盘膝坐在前甲板避光处,指尖那缕归藏五行混沌气流如活鱼般蜿蜒游走,五色微光轮转不休。但她的眉心却几不可察地微蹙。谢梧桐的声音如同扰人的蚊蚋,即使她全力凝神,龟甲星图上那点暗金光点的推演轨迹也数次被带偏。老药罐子抱着药钵坐在舱门阴影里,枯手里捻着几颗赤红如血的“化毒丹”,浑浊的老眼警惕地盯着谢梧桐脖子上那枚随他动作摇摆的漆黑贝壳吊坠,嘴里低声咕哝着“老蚌含煞…老蚌含煞…”。
薛啸天立于船首,赤裸上身肌肉贲张如山岩,肩胛下湛蓝水纹如同呼吸般流转微光。鱼肠剑沉寂如渊。远方海平线上,大片的灰蓝礁盘和翠绿植被如同一串断裂的珠链,点缀在深蓝的海天之间——澎湖列岛到了。
星槎号庞大的黑色阴影滑入马公港纷扰的锚地,如同巨蟒沉入浑浊的溪流。金白护盾敛去。喧闹、腥咸、汗臭、牲畜粪便、桐油、鱼干腐烂的气息猛地砸进鼻腔!码头上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的粥锅。各种口音的闽南话、官话、夹生蛮语的呼喝混杂着起重号子、鱼贩叫卖、孩童哭闹、女人叱骂,形成一股强大的音浪洪流,几乎将久居深海宁静的众人冲了个趔趄。
“娘的…比老子那‘海鹞号’刚清完舱底还臭!”谢梧桐夸张地捂住鼻子,俊脸上的嫌恶真实无比,嘴里却依旧不闲着,指指点点点评着沿途的木结构渔船、泊位上沉重的西班牙大帆、码头力夫脊背上的汗水和蚯蚓般鼓胀的青筋。
队伍依旧两两分组。薛啸天与苏沅目标明确,鱼肠剑的沉凝与水纹印记的搏动指向镇中心最大的“顺记铁铺”与“吴氏药行”。林十二娘板着脸,独眼带煞,老药罐子佝偻着紧随其后,目标是搜刮硫磺与硝石材料。谢梧桐自告奋勇负责采买新鲜淡水、果蔬与肉类补给。星煞巨大的身影被苏沅硬留下看船,那双熔金幽蓝的异色瞳隔着人群遥遥锁在谢梧桐蹦跳离去的靛蓝身影上,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沉呼噜。
日落熔金,将码头木屋染成一片橘红。“陈记海味”酒馆的木门被推开时,吱呀的声响淹没在馆内的喧嚣浪潮里。酒馆不大,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酒气、廉价烟草味、鱼腥、汗酸以及脚底板捂了十天半个月特有的馊气。粗糙木桌油腻发黑,坐满了赤膊的黝黑水手、打着补丁的破落渔民、眼神凶悍的短打汉子。每个人似乎都在用最大的音量嘶吼、对骂、狂笑,努力盖过对方的声浪。一盏被油烟熏得黄浊的油灯悬在屋梁下摇摆,投下晃动诡异的人影。
薛啸天刚踏进门槛,源水之契猛地一悸!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异域气息的阴冷波动,如同细小的冰针扎入他的感知范围!鱼肠剑在腰间微不可察地一颤。苏沅指尖那缕混沌气流也瞬间变得凝滞不自然。两人视线穿透烟雾缭绕的酒气与喧嚣,瞬间锁定了酒馆最里角、靠着斑驳木墙的一个人。
那人…太扎眼了。
一头如同褪色干草的枯黄乱发胡乱地卷在头上,发质粗硬得像海胆。一张脸因常年暴晒与海风侵蚀布满深褐色的斑点和粗大的毛孔,鹰钩鼻又高又弯,鼻翼两侧布满鲜红的皲裂细纹。眼眶深陷,一双瞳仁是奇异如同浅海冰层的淡蓝色,正惊恐不安地西下扫视,仿佛被周遭震耳欲聋的喧嚣所困扰。身上套着一件完全不合身、污秽不堪、早己看不出本色的旧式欧洲紧身上衣,领口磨得只剩毛边,袖子短得露出裹了黑乎乎裹脚布的手腕。他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磨损得油亮的旧皮包,包带勒得指节发白。
“…And then…Jandr!The Midgard Serpent!It coils around the world!It’s mouth is…永远张开!等待诸神的黄昏!用毒牙刺穿世界树之根…就像…就像你们看到的海上巨影…”他正用极其生硬、磕磕绊绊的汉语,夹杂着大量谁也听不懂的奇异词语,对着同桌两个勉强耐着性子的老渔民激动地比划着。嗓子尖利嘶哑,像刮擦毛玻璃。可那两个渔民早听得昏昏欲睡,一个哈欠连天,另一个不耐烦地掏着耳朵。
“啧!红毛鬼又犯病了!整天念叨什么啃世界的蛇…吃光神的狼…还有个骑死马拎着破叉子的…”旁边桌一个精瘦汉子呷了口劣酒,不屑地撇嘴,对同伴嗤笑,“疯子一个!船沉在‘黑水沟’,剩他一个抱着个破皮包爬上来…脑子被咸水泡烂了!”同伴哄笑。
“哦呦!这红毛龟说的蛇!是不是那种黑乎乎长了好多手脚、能钻地能潜海、身上还冒绿火的玩意儿?”谢梧桐的声音清亮地插了进来。他不知何时己买好了大筐蔬菜肉食堆在门口,自己挤到了那红毛汉子的桌旁,好奇地探着脑袋问。他脸上笑容灿烂无邪,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探究的精光。腰间的潮音刀柄被他无意识地用指腹着。
那红毛蓝眼的汉子如同被针刺了一下,猛地转向谢梧桐,淡蓝的瞳孔里射出光:“Yes!Yes!Surtur!Fire Giant!(炎魔,火焰巨人!) With his Burning Sword!(和他的燃烧之剑!) But not only fire! His blood…cold as deepest ice cave!(他的血…像最深冰窟一样冷)!e all light!(吞噬一切光)!In the end…stars bee his blood!(最终…星辰将变成他的血)!”他情绪激动得挥舞双臂,破旧紧身上衣的衣襟散开,露出贴身悬挂的一件物事——那赫然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似乎是金属材质、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狰狞冰裂纹路的怪异罗盘!罗盘中央并非磁针,而是一团凝固扭曲、如同干涸血痂的暗沉紫黑!
嗡!!!
就在那黑色罗盘显露的瞬间!苏沅怀中一首沉寂的古旧青铜罗盘残片猛地一震!剧烈到发出细微清晰的嗡鸣!碎片边缘仅剩的点晴之砂骤然黯淡!一股极其微弱、却源自同源星轨的同频震颤感顺着苏沅掌心瞬间传递!她点漆般的眸子骤然睁大!是它!那个与青铜罗盘同源的…破碎的“另一半”?!
几乎在同一时刻!谢梧桐脖子上那枚被他贴肉藏着的漆黑贝壳吊坠猛地一跳!一股无法言喻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怨恨与极寒气息如同冰针,瞬间刺入心脉!他身体剧震!俊脸上笑容僵住!淡蓝色的眼中第一次出现骇然的惊悸!潮音刀无声出鞘半寸!刀身水光疯狂流转!
薛啸天瞳孔骤缩!鱼肠剑沉寂的剑意瞬间苏醒!不是对着那红毛,而是猛地转向酒馆那扇虚掩的木门!酒馆外海港的喧嚣声浪,如同潮水退去般诡异地沉寂了一瞬!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带着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寒与浓烈硫磺腐败恶臭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巨爪,正悄然笼罩了整个“陈记海味”酒馆!门缝下,一片肉眼可见的、缓缓蔓延扩散的浓重霜白色寒雾,正蛇一般贴着地面爬行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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