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裂缝的感觉,像是被塞进了一架疯狂旋转的青铜纺锤里。陆砚舟最后的感知是刺目的光、震耳欲聋的虫鸣,还有紫毫笔杆上那道灼痕传来的、针扎般的锐痛。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的坠落感和冰冷刺骨的冲击!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闷响,溅起浑浊的水花。陆砚舟挣扎着从一片冰冷刺骨的泥水中抬起头,呛咳着吐出带着浓厚土腥味和腐烂草根气息的污水。他抹开糊在眼前的泥浆,视野逐渐清晰。
没有预想中西周三月应有的和煦春光。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稀疏、枯黄的麦秆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倒伏在冰冷的泥水里。远处,简陋的茅草屋舍歪斜着,屋顶覆盖着一层不祥的惨白霜雪。
“嘶…冻死我了!”江惊鹊的声音带着牙关打颤的咔咔声。她半个身子还陷在冰冷的田埂水洼里,湿透的现代衣物紧贴在身上,毫无御寒作用。她颈间的银雀项链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光芒微弱。白星棠情况更糟,她小脸煞白,嘴唇发紫,蜷缩在泥水里,绣绷被她死死按在胸口,素白丝帛上那未完成的血色符文边缘,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这里…是西周?”江惊鹊哆嗦着爬上岸,环顾西周萧瑟破败的景象,难以置信,“三月天,冻成这样?西周的倒春寒这么猛?”
陆砚舟也冻得浑身发抖,但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环境。冰冷的泥水浸泡着他的双腿,寒意像针一样顺着骨头缝往上钻。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紫毫笔,笔杆上的灼痕处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流,勉强抵御着刺骨的寒冷。
“不…不对…”他喃喃道,牙齿也在打颤,“《豳风·七月》记载,‘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授衣’是九月分发寒衣御冬。现在才三月…”他猛地看向田埂边一丛本该在春日抽芽、此刻却挂着冰凌的萎蔫植物,声音带着惊骇,“…怎会有如此寒灾?这节气…错乱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一阵比刚才更加刺骨、带着冰碴子气息的寒风呼啸着刮过田野,卷起地上的霜雪和枯草。风中隐隐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快看那边!”白星棠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指向不远处的村落方向。
只见几个穿着单薄葛麻短褐的村民,正围在一间低矮的茅屋前。他们脸上没有悲戚,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茅屋门口,一具僵硬的躯体被草席草草覆盖着,一只青紫色的手从席子边缘无力地垂落出来,手指还保持着蜷缩抓握的姿势。草席边缘,散落着几缕未纺完的麻絮和一把简陋的骨针。
“冻…冻死的?”江惊鹊倒吸一口冷气,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比这鬼天气更冷。她见过战斗的残酷,但眼前这种无声的、缓慢的死亡,带着农耕文明最底层的绝望,让她心头一阵发堵。
“九月授衣…九月授衣…”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在寒风中低语,如同梦呓。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深刻皱纹的老妪,瘫坐在冻死的村民旁边,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捻着地上散落的麻絮,浑浊的眼睛失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才三月啊…麻没沤好,葛没织成…寒衣…寒衣在哪里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老天爷!你睁眼看看!‘九月授衣’!‘九月授衣’!为什么三月就要夺人命啊——!”
这凄厉的哭喊,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三人的心脏。
“是晦…”白星棠抱着绣绷,声音微弱却肯定,“他篡改了…他篡改了‘授衣’的时序!”
就在这时,一阵奇特的、穿透寒风的笛声,从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传来。
那笛声并非悠扬婉转,而是带着一种粗粝、急促、甚至有些刺耳的哨音,如同骨头在摩擦。笛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压过了风声和老妪的哭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三人循声望去。
土坡上,站着一个身影。身形瘦削挺拔,裹在一件略显宽大、打着补丁的深褐色葛布短褐里,头上戴着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竹编斗笠。那人手中持着一支形制古朴、颜色苍白的骨笛——正是博物馆里那支贾湖骨笛的另一部分!笛身明显比陆砚舟融入手中的残片要长,尾端刻着几个模糊的符号。
斗笠微微抬起,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清澈明亮,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锐利,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冻死的村民、悲泣的老妪,最后落在陆砚舟三人身上,尤其在陆砚舟紧握紫毫笔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
笛声骤停。
那人——正是骨笛记忆碎片中的身影,采诗官子晏——放下骨笛,声音透过斗笠传出,刻意压低了声线,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努力模仿着成年男子的腔调,却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外乡人?此地寒灾诡异,非久留之地。”她的目光掠过江惊鹊不合时宜的现代衣着和白星棠怀中奇特的绣绷,最后定在陆砚舟身上,“汝手中之笔…非凡物。寒气侵脉,随我来。”
没有多余的废话,子晏转身就走,脚步沉稳地踏在霜冻的泥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跟上!”陆砚舟低声道,紫毫笔杆上的灼痕似乎感应到子晏手中的骨笛,传来一阵微弱的共鸣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挣扎着从泥水里站起,冻僵的双腿传来刺痛。
江惊鹊拉起还在发抖的白星棠。白星棠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她侧耳倾听着寒风中残留的笛声余韵,轻声道:“那笛声…好奇怪。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像在…‘测量’什么?”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子晏,离开了那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村落边缘。寒风卷着霜粒抽打在脸上,生疼。田野里,零星几个同样裹着单薄葛衣的农人,正用冻得通红的双手,徒劳地试图扶起倒伏在冰水里的稀疏麦秆,眼神空洞麻木。
子晏将他们带到田埂边一座孤零零的、用泥土和石块垒砌的低矮小屋前。小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窄小的柴门。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泥土、干草、草药和某种兽骨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张铺着干草的土炕,一个冒着微弱火苗的简陋火塘,墙角堆着一些农具和采集的植物,墙壁上挂着几张处理过的兽皮和几卷零散的竹简。
子晏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庞。眉目清秀,鼻梁挺首,嘴唇紧抿着,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坚毅。她将骨笛小心地放在火塘边一块干净的兽皮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她拿起骨笛,目光透过小屋唯一的通风口——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望向铅灰色的天空。
“看星位,观日影,本该是万物复苏的仲春。”子晏的声音依旧刻意压低,沙哑而凝重。她将骨笛一端凑近那个通风孔,另一端置于耳边,闭目凝神。片刻后,她眉头紧锁,手指在笛身上几个音孔位置快速点按、测算。
“骨笛七孔,应和北斗七星及周天二十八宿方位。”陆砚舟低声向同伴解释,这是他熟悉的领域,“采诗官常以此观测天象节气,校正农时…她在测现在的真实节气!”
子晏的动作突然停下。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她迅速拿起火塘边一块巴掌大的、打磨光滑的龟甲,又从火塘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木炭条。
“寒气异常,非天时之过!”子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燃烧的炭条猛地摁在龟甲光滑的背面!
嗤——!
一股浓烈的、带着刺鼻蛋白质焦糊味的青烟瞬间腾起!陆砚舟的鼻子对这种气味异常敏感——正是博物馆预警时的“甲骨焦香”!他手中的紫毫笔也随之一阵灼热震颤,笔杆上的黑痕似乎又深了一丝。
子晏紧盯着龟甲在炭火炙烤下迅速蔓延的裂纹,那裂纹如同活物,在甲壳表面虬结、分叉。她的脸色随着裂纹的走势变得越来越难看。
“坎卦主险,陷也…凶兆自西来…”她解读着裂纹,指尖划过一道深凹的、带着不祥弧度的主裂纹,“裂纹走势…如蝗虫噬叶!”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透小屋的泥墙,仿佛看到了那遥远西方正在集结的恐怖阴影,“不是寒灾未去…是大灾将至!真正的‘时蚀’,是那篡改授衣时令引来的——”
她的话音未落,一阵比之前任何一阵风都更加庞大、低沉、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声,如同沉雷般,从西方的地平线隐隐滚来!
小屋墙壁上挂着的兽皮,开始微微震颤。火塘里微弱的火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子晏握着滚烫龟甲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她看向陆砚舟三人,斗笠下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深重的忧虑,以及一丝绝境中寻求助力的微光:
“《豳风·七月》的真律己被扭曲…寒骨之笛,测不出暖春,只闻灾蝗将至!”她将灼热的龟甲递向陆砚舟,裂纹深处,一点猩红的火星若隐若现,仿佛不祥之兆在跳动,“告诉我,外乡人,你们…究竟是谁?能否助我,在‘九月授衣’的尸骨之上,寻回真正的‘七月流火’?”
屋外,那沉雷般的嗡鸣,越来越近。风中的哭泣,己被一种死寂的恐惧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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