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花生过敏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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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花生过敏之谜

 

“格格,该喝药了。”青桃端着黑黢黢的药碗立在床边,声音压得极低。那碗里腾起的苦气几乎凝成实质,钻进林格格的鼻腔,又酸又涩,像把无数根细针扎进喉咙。她猛地偏过头,喉咙深处涌起一阵灼烧般的干呕——这具身体对中药的反胃,几乎刻进了骨子里。

林格格的目光却死死盯在青桃身后。梳妆台上,那个被擦得锃亮的西洋珐琅小盒敞着口,露出里面十几颗圆滚滚的花生酥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射进来,给糖粒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甜蜜,却也是差点要了她命的毒物。

三天前,就是这几块看似无害的糖果,让她浑身、呼吸困难,险些窒息在这具名为“郭布罗·婉容”的躯壳里。命悬一线之际,是傅杰那瓶贴着德文标签的西洋药水救了她。

指尖深深掐进锦缎被面,林格格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对花生并无畏惧。这过敏,是冲着她林格格来的。

“药放下,”她声音沙哑,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眼底却烧着两簇冰冷的火,“去查。那碟花生酥糖,昨日经了谁的手,最后又是谁,端到了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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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源府邸的厨房深藏在重重院落之后,巨大的砖砌灶台终日烟火缭绕,弥漫着油烟、炖肉和蒸点心的复杂气味。正是午后备晚膳的时辰,几个粗使婆子围着大木盆哗啦哗啦地洗着菜,厨娘王妈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指挥着两个小丫头切肉丁,案板被剁得咚咚作响,嘈杂得像个战场。

林格格带着青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厨房门口,一身素净的月白旗装,衬得她大病初愈的脸色更加苍白透明。厨房里的喧嚣像是被猛地掐断了喉咙,瞬间死寂。王妈脸上的横肉一僵,随即堆起十二分的谄媚,扭着的身子快步迎上:“哎哟我的好格格!您金枝玉叶的身子骨,怎么能踏足这腌臜油污之地?仔细脏了您的鞋!”她一边说,一边狠狠剜了一眼旁边呆立的小丫头,“还不快给格格搬个干净的凳子来!”

“不必了。”林格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冷,目光缓缓扫过厨房里每一个低垂的头颅和躲闪的眼神。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灶膛里柴火噼啪的轻响。“昨日午后,是谁往我房里送的茶点?”

角落里,一个穿着半旧青布衫子、梳着油亮大辫子的小丫头,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王妈眼珠一转,立刻堆起更夸张的笑:“回格格话,是奴婢手下的丫头春喜送的!这丫头手脚麻利,做事一向稳妥,格格您放心……”

林格格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个叫春喜的丫头身上。她看着不过十三西岁年纪,身形单薄,此刻脸色煞白,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几乎要将那粗布揉烂。

“春喜?”林格格向前一步,逼近那瑟瑟发抖的小丫头,“抬起头来。”

春喜像是被烙铁烫到,猛地一颤,惊恐地抬起脸,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飘向王妈。

“昨日那碟花生酥糖,”林格格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除了你经手,还有谁碰过?谁让你送的?”

“没……没有谁!是……是奴婢自己看着新鲜,想着格格……格格或许爱吃……”春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哦?是吗?”林格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那碟子酥糖,用的是今年新到的岭南小粒花生,香味独特,府里除了各房主子的份例,只有二妹妹婉清房里前日得了一小包,说是她姨娘特意托人从南边带来的稀罕物。你一个小小的厨房丫头,从哪里‘看着新鲜’?又怎么敢擅自做主,把二小姐房里的东西,送到我的桌上?”

“轰”的一声,仿佛惊雷在小小的厨房里炸开!王妈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角滚落。春喜更是面无人色,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起来:“格格饶命!格格饶命啊!奴婢……奴婢……”

“说!”林格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那是在现代职场上打磨出的锋芒,“是谁指使你的?是二小姐婉清,还是她身边那个叫翠儿的丫头?”她早己暗中查过,春喜的娘,正是婉清生母刘姨娘的陪嫁丫头!翠儿,则是婉清如今最贴身的心腹。

春喜被这声厉喝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砰砰磕头,语无伦次:“奴婢该死!奴婢糊涂!是……是翠儿姐姐……她说……说二小姐赏的糖,让奴婢……悄悄混在格格的点心里……说……说格格不会知道的……奴婢真的不知道会害格格啊……”她哭得涕泪横流,绝望地看向王妈。

王妈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猛地也跪了下来,指着春喜破口大骂:“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等谋害主子的勾当!格格明鉴啊!奴婢……奴婢实在不知情!都是这死丫头胆大包天!”她扑上来就要撕打春喜,试图将水彻底搅浑。

“够了!”林格格厉声喝止,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证据确凿!婉清!果然是她!那看似柔弱无害的面孔下,竟藏着如此歹毒的心思!她想冲出去,立刻揪住婉清问个明白!然而——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

荣源穿着一身深青色常服,背着手,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身后,跟着一脸惊慌失措的额娘瓜尔佳氏,以及……扶着额娘手臂、眼圈微红、神情无辜又委屈的婉清!

“阿玛!”婉清怯生生地唤了一声,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女儿……女儿方才听额娘说姐姐身子不适,特意过来瞧瞧,谁知……谁知刚到就听见姐姐在责问下人,说是女儿要害姐姐……”她说着,晶莹的泪珠恰到好处地滑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女儿冤枉啊!那花生糖……女儿是得了些,可自己都舍不得吃,想着姐姐前些日子受了惊吓,才让翠儿匀出一小碟给姐姐送去尝尝鲜,想讨姐姐欢心……女儿怎么会知道姐姐碰不得花生?女儿……女儿真的是一片好心啊……”她哭诉着,身体微微发颤,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荣源的目光扫过跪地发抖的王妈和春喜,落在林格格因愤怒而显得异常明亮的脸上,最后停在婉清那张楚楚可怜、泪痕斑驳的小脸上。他眉头紧锁,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愠怒。

“混账!”他猛地一声怒喝,震得整个厨房嗡嗡作响,却不是冲着婉清,而是首指林格格,“婉容!你身为长姐,又是嫡女,不思修身养性,宽厚待人!病体未愈就跑到这下贱地方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如今竟还敢无凭无据,攀咬自己的亲妹妹?什么阴谋?什么指使?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心肠也变得歹毒了!”

“阿玛!”林格格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胸中气血翻涌,“春喜她亲口承认是翠儿指使……”

“住口!”荣源粗暴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一个卑贱丫头被吓破了胆的胡言乱语,也能当证据?就能让你不顾姐妹情谊,构陷自己的亲妹妹?我看你是被那些西洋的歪理邪说迷了心窍,连祖宗家法、人伦纲常都忘了!你额娘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

他目光如刀,刮过林格格苍白的脸,最终落在同样跪在一旁、脸色惨白的瓜尔佳氏身上:“瓜尔佳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目无尊长,心无姐妹,满口胡言!给我把她带回去!抄写《女则》一百遍!不抄完,不准出房门一步!好好静思己过!若再有下次,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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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佛堂,檀香的气息厚重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林格格跪坐在冰冷的蒲团上,面前摊开的《女则》册页散发着陈年墨汁的淡淡霉味。额娘瓜尔佳氏方才离去时那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叹息的眼神,像根刺扎在她心上。

手腕酸痛,指尖被粗糙的宣纸边缘磨得发红。毛笔蘸饱了墨,在“贞静幽闲,端庄诚一”几个字上狠狠顿下,浓黑的墨汁瞬间洇开一大团污迹,像她此刻心头翻腾的屈辱与愤怒。

诬告?构陷?心肠歹毒?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那碟差点让她窒息而亡的花生酥糖,那厨娘春喜崩溃下的指认,婉清那看似委屈实则句句诛心的眼泪……还有父亲荣源那不容分说的偏袒和冰冷的斥责!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着她的神经。

**这深宅大院,就是个吃人的牢笼!规矩是枷锁,亲情是假面,连呼吸的空气都充满了算计的毒!**

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愤怒无处宣泄,理智在尖叫着隐忍。她不能撕书,不能砸东西,那只会引来更严苛的责罚和更深的禁锢。目光落在册页的字里行间,那些规训女子三从西德的蝇头小楷,此刻扭曲变形,像无数条锁链缠绕上来。

一个念头,带着冰冷的反叛,骤然刺穿怒火。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笔尖不再犹豫,不再遵循那些令人作呕的教条。它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如游龙般在《女则》字句间狭窄的空白缝隙里急速游走!

不再是温驯的簪花小楷,而是带着凌厉棱角的符号。笔尖饱蘸浓墨,带着一种近乎破坏的力道,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德”字旁,狠狠地、清晰地画下了一个标准的六边形——苯环(C?H?)的结构式!线条刚硬,棱角分明,像一枚无声的炸弹,投掷在这片驯服的文字沼泽里。

紧接着,是水(H?O)的分子式,像两滴倔强的泪珠,滴落在“夫为妻纲”的旁边。然后是氧气(O?),两个紧紧相连的圆圈,象征着生命与自由不可或缺的呼吸,被狠狠地标注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训诫上方!还有二氧化碳(CO?)、葡萄糖(C?H??O?)……一个个属于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文明的符号,带着绝对理性的冰冷美感,如同密集的投枪,又像沉默的密码,被林格格以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女则》的每一个空隙!

墨迹淋漓,有些符号甚至覆盖了原文。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佛堂里格外清晰。她不是在抄写,她是在解剖,在用属于现代科学的利刃,解剖这本禁锢了无数灵魂的腐朽经卷!每一个化学式,都是她对这荒诞命运的质问,对虚伪亲情的唾弃,对封建枷锁最无声也最激烈的控诉!

手腕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终于停下笔,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本面目全非、布满奇异符号的《女则》,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楚的快意涌上心头。这本象征着压迫的书页,此刻仿佛成了她的战利品,记录着她灵魂深处无法被磨灭的印记。

就在这时,佛堂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青桃苍白的小脸探了进来,眼中盛满了担忧和后怕。她的目光落在格格膝上那本布满怪异符号的书页上,瞬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林格格猛地合上册页,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抬起头,脸上所有激烈的情绪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她对上青桃惊疑不定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轻得像佛龛上飘散的最后一缕烟:

“慌什么?不过是……照着书上的‘道理’,练练字罢了。”

青桃看着她格格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潭,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首窜上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佛堂内,檀香依旧,那本合拢的《女则》静静躺在蒲团上,像一枚沉默的、随时会引爆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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