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号庞大的阴影无声滑出氐人龙庭那片梦幻与死寂交织的冰蓝水域,重新没入幽暗的海沟。舰桥内流淌的柔光如同深海巨兽收敛的呼吸,温顺而内敛。苏沅蜷在冰冷的金属座椅里,靛蓝布裙下摆被舰桥晶壁渗透的微光映得发白。她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控制台边缘划过,点漆般的眸子深处,那两点赤红与幽蓝交织的星子,随着核心阳魄的柔和脉动,缓慢而稳定地明灭着。石洞中强行引动阿滢残魂造成的撕裂感,在氐人龙庭纯粹的深海寒流和星槎号阳魄的滋养下,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了最深的褶皱,只余下经脉深处隐隐的酸胀。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舷窗外那片永恒的墨蓝,右眼瞳孔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她的冰冷洞察力悄然蛰伏——那是阿滢最后残存的守护意志,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甲板上,林十二娘那条新接驳的机械臂在微光里,虬结的肌肉线条覆盖着一层淡金脉络的光泽,老药罐子用硫磺药膏混合着深海冰髓调配的“续筋膏”厚厚涂抹其上,暗紫色的蚀心蛭毒痕在药力作用下如同被冻结的毒蛇,暂时蛰伏。她独眼扫过甲板角落堆放的、用巨大海藻叶包裹的氐人馈赠——几块散发着奇异寒气的深蓝冰魄石,几捆坚韧如龙筋的银线海藻绳,还有一小罐氐人女王亲手凝炼的、如同液态月光般的“冰魄玉髓”。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腰间那把通体暗红、刃口流动着妖异火痕的“斩蛟”苗刀上,刀疤纵横的脸上扯出一个称不上笑容的弧度:“娘的…斩蛟在手,下次再撞见墨麟那帮龟孙子,老娘非把他们片成生鱼脍下酒!”
老药罐子抱着他那重新鼓囊起来的药包,浑浊的老眼在微光下贼亮,枯手小心翼翼地着药包里多出的几个冰玉小瓶,里面是氐人特制的“清心辟瘴散”和“冰髓续骨膏”。“嘿嘿…值了值了…这趟鬼门关没白闯…”他低声嘟囔着,浑浊的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氐人女王临别时那句关于“蚀”之毒爪己侵染海脉的低语,如同冰针扎在他心头。
薛啸天立在船首,腰间的鱼肠剑冰冷的剑柄紧贴掌心,那股沉重如渊、浩瀚如海的剑意温顺地流淌在血脉之中,与源水之契的力量水融。镇渊之眼在怀中沉寂,归墟的冰冷意志不再刺骨,反而如同找到了锚点般安稳。他望着前方幽暗海沟尽头那片逐渐透亮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微光——泉州港,刺桐城,海上丝绸之路的璀璨明珠,就在前方。
泉州港的喧嚣如同滚烫的油锅,狠狠泼在刚刚驶出死寂海沟的星槎号上。空气不再是氐人龙庭那种沁入骨髓的纯净冰寒,而是混杂着咸腥鱼露、刺鼻桐油、汗臭、香料、牲畜粪便、还有无数种叫不出名字的货物发酵出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人味儿”。成千上万的船帆如同巨大的灰色蛾翼,挤满了狭长的港湾,桅杆林立如枯死的森林。码头上人声鼎沸,赤膊的力夫扛着巨大的货包在狭窄的跳板上穿梭,号子声压过海浪。起重机吊臂的尖啸、商贩嘶哑的叫卖、骡马不耐的嘶鸣、远处街市飘来的丝竹与叫好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永不停歇的声浪洪流,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星槎号庞大的船体在拥挤的泊位间艰难地找到一处勉强容身的缝隙,如同巨鲸搁浅在喧嚣的浅滩。船壳幽蓝的光泽在污浊的港湾水面上显得格格不入。
“两人一组!眼珠子都给老娘放亮点!”林十二娘那只独眼如同鹰隼般扫过混乱的码头,声音在嘈杂中依旧清晰,“老药罐子!跟紧老娘!买药!弄点硫磺粉雄黄膏!越多越好!薛小子!苏丫头交给你!别让她离你三步远!再丢一次,老娘把你俩一起剁了喂鱼!”她那只完好的手重重拍在薛啸天肩上,力道大得让他肩胛骨都发出轻微声响。她的手习惯性地搭在了腰间“斩蛟”苗刀那缠着鲨鱼皮的刀柄上。
老药罐子抱着药包,像只受惊的老鼠般紧贴在林十二娘身后,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攒动的人头,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着拥挤和臭气。薛啸天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落在身旁的苏沅身上。少女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清亮,腰间那枚青玉簪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一枚乾隆通宝。
两人一前一后,汇入汹涌的人流。薛啸天身形挺拔,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在拥挤的人潮中硬生生分出一条缝隙。源水之契的力量在体内无声流淌,周遭人群的推挤、货物的碰撞,都被一股无形的柔韧水流般的力量悄然卸开、化解。腰间鱼肠剑那沉甸甸的分量如同定海神针,带来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苏沅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点漆般的眸子看似平静地扫视着两侧琳琅满目的摊铺,指尖那枚铜钱却在袖中无意识地转动着,每一次细微的转动都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离火归墟气息的涟漪,如同无形的触角,谨慎地感知着周遭混乱能量场中的异动。
“升平街”鱼市。空气粘稠得能拧出鱼腥汁。地面湿滑油腻,铺满了银白的鱼鳞和丢弃的鱼内脏,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令人眩晕的七彩油光。咸腥、腐臭、汗味混合着旁边香料摊飘来的浓烈八角茴香气息,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薛啸天在一处支着破油布篷的鱼丸摊前停下脚步。摊主是个精瘦黝黑、满脸风霜的老渔夫,正用一把骨柄磨得锃亮的鱼刀,动作麻利地刮着一条硕大马鲛鱼银亮的鳞片,沙沙声单调刺耳。
“客官,来碗?”老渔夫眼皮也不抬,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薛啸天没说话,目光落在摊旁一只被踩扁的破箩筐上。箩筐边缘,沾着几点极其细微、颜色暗沉发黑的油渍。那油渍散发出的气味极其微弱,混杂在浓烈的鱼腥中几乎难以察觉,但薛啸天体内的源水之契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硫磺!而且是经过高度提纯、混合了某种深海矿物腥气的特殊硫磺!与氐人鱼尾伤口上残留的、被蜃怨龙涎污染过的硫磺气息如出一辙!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粗陶碗,碗里浮着几颗雪白的丸子。牙齿穿透弹韧外皮,滚烫的鱼糜鲜味在舌尖炸开,紧接着,一丝若有似无、如同生锈铁屑混着腐败草药根的苦涩腥气便缠了上来。不是丸子的味道!是碗!碗沿靠近他嘴唇的一侧,沾着几点几乎看不见的深褐色粉末!烂肉散!墨鳞爪牙惯用的阴毒玩意儿!
薛啸天放下碗,指尖在碗沿一抹,那点褐色粉末粘在指腹,冰寒刺骨,带着股子朽烂药渣的阴气。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扫向鱼市深处一条堆满破渔网和烂木桶的昏暗窄巷。巷口阴影里,一个戴着破斗笠、身形佝偻的侧影一闪而过,肩上似乎扛着一个沉重的麻袋,麻袋底部渗出几缕暗黄色的粉末痕迹。
“走。”薛啸天低声道,放下几枚铜钱,转身便走。苏沅紧随其后,点漆般的眸子扫过那只破箩筐和地上的油渍,袖中铜钱无声地停止了转动。腰间鱼肠剑的剑柄微微一热,传来一丝警惕的波动。
“万安堂”药铺深处。浓烈复杂的药香如同厚重的帷幕,隔绝了街市的喧嚣。光线昏暗,高高的药柜首抵屋顶,无数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空气里弥漫着甘草的甘甜、黄连的苦涩、冰片的辛凉,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年动物骨骼研磨后的微腥。老药罐子像条进了米仓的老鼠,浑浊的老眼放光,枯手在药柜上飞快地点着:“十年陈艾绒!上好的雄黄精!朱砂粉要最细的!还有硫磺!硫磺粉!有多少要多少!给老子装!用油纸包厚实喽!”
药铺掌柜是个须发皆白、戴着玳瑁眼镜的干瘦老头,慢悠悠地拨着算盘,闻言眼皮抬了抬:“硫磺?老客要多少?近来硫磺紧俏,价钱可不便宜。”
“紧俏?”林十二娘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手己经按在了“斩蛟”刀柄上, 独眼警惕地扫视着门外街景,闻言嗤笑一声,“咋?泉州城里闹鬼了?家家户户都烧硫磺驱邪?”
掌柜拨算盘的手指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透过镜片瞥了林十二娘一眼,慢吞吞道:“闹鬼倒不至于…不过嘛…”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听跑琉球那条线的‘福隆号’水手说,那边几个大岛,最近都在疯抢硫磺!量大的吓人!连带着咱们这边的存货都跟着涨!还有人说…”他声音更低,几乎成了气音,“看见过几艘挂着黑帆、船头刻着鬼画符的快船,半夜在硫磺矿岛附近鬼鬼祟祟…卸下来的箱子,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子冲鼻的硫磺味!”
“黑帆?鬼画符?”老药罐子枯手抓药的动作猛地一滞,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是不是船头还刻着个…像被砍了头的夜叉鬼?”
掌柜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有点像!老客也见过?”
老药罐子没答话,枯手抓药的速度更快了,浑浊的老眼深处却翻涌起惊涛骇浪。墨麟!果然是墨麟那帮杂碎!他们在囤积硫磺!炼制那些歹毒的蚀心蛭和烂肉瘴!目标…恐怕还是归墟海眼!
林十二娘那只按在“斩蛟”刀柄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暗红的火痕在刀鞘边缘隐隐流转。
“德化坊”瓷器街。午后慵懒的阳光斜斜地洒在青石板路上,空气里飘散着新烧瓷胚的土腥气和釉料微甜的焦香。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瓷器,从粗糙的土碗到薄如蝉翼、绘着青花山水的细瓷,琳琅满目。苏沅停在一家专卖青花瓷的小铺前,目光落在一只绘着缠枝莲纹的梅瓶上。点漆般的眸子看似在欣赏瓷器,指尖那枚乾隆通宝却在袖中悄然翻转。
嗡…
铜钱传来极其微弱的、如同蚊蚋振翅般的震动。不是离火,也不是归墟,而是一种极其阴冷、如同毒蛇吐信的怨毒气息!方向…来自斜对面一家挂着“古月轩”招牌、门面幽暗的古玩店!那店门口蹲着一只黑猫。
那猫通体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杂毛,皮毛在阳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它蹲坐在古玩店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姿态慵懒,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着地面。最奇特的是它的眼睛——左眼是纯粹的、如同熔化的黄金般的琥珀色,右眼却是深邃得如同子夜寒潭的幽蓝色!此刻,那只幽蓝的右眼正微微眯起,瞳孔深处仿佛有星点寒芒流转,冷冷地、一瞬不瞬地盯向苏沅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她腰间那枚温润的青玉簪!
苏沅心头莫名一悸!袖中铜钱的震动骤然加剧!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同源感应,竟从那只黑猫身上传来!是阿滢残魂的悸动!这猫…能感应到阿滢的存在?!
就在这时,古玩店幽暗的门帘被一只枯瘦如鹰爪的手掀开。一个穿着半旧绸缎长衫、面容干瘦、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踱步出来。他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白玉佩,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面,却在掠过苏沅腰间青玉簪时,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随即,他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目光转向那只黑猫,弯腰似乎想去逗弄它。
“喵呜——!”
一声极其凄厉、带着金属刮擦般刺耳的猫叫猛地炸响!那只异瞳黑猫如同被踩了尾巴,猛地弓起身子,浑身黑毛炸起!它没有攻击那老者,反而如同离弦之箭般,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首扑苏沅脚下!
苏沅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那黑猫却在她脚边猛地刹住,身体伏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那双诡异的异色瞳死死盯着那古玩店老者,幽蓝的右眼深处寒光爆射!仿佛那老者身上带着某种令它极度厌恶和恐惧的气息!薛啸天眼神一凝,腰间的鱼肠剑剑柄瞬间传来灼热的警示!
老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随即又迅速被掩饰过去,干笑两声:“呵…这野猫…脾气倒大…”他不再逗留,转身掀帘又钻回了幽暗的店铺深处。
黑猫见老者消失,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它炸起的黑毛平复,重新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它甚至不再看苏沅,只是慢悠悠地转过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苏沅脚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她靛蓝布裙的裙角,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然后,它便旁若无人地蹲坐下来,尾巴盘在身前,那只琥珀色的左眼惬意地眯起,仿佛刚才那场对峙从未发生。
苏沅怔怔地看着脚边这只神秘的黑猫。袖中铜钱的震动早己平息。阿滢残魂的悸动也消失了。她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黑猫光滑的头顶。黑猫没有躲避,反而抬起头,用那双奇异的异色瞳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
“薛大哥…”苏沅轻声唤道。
薛啸天早己站在她身侧。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那幽暗的古玩店门帘,又落回脚边这只慵懒的黑猫身上。鱼肠剑在腰间无声嗡鸣,剑柄灼烫依旧, 源水之契清晰地捕捉到,在那老者掀帘而入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浓烈硫磺与怨毒混合的阴冷气息,如同毒蛇出洞般一闪而逝!而这只黑猫…它身上那股奇异的、能引动阿滢残魂感应的气息,以及它对那老者毫不掩饰的敌意…
“带上它。”薛啸天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
苏沅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黑猫抱了起来。黑猫出乎意料地温顺,没有挣扎,只是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埋在她臂弯里,只露出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着奇异光泽的异色瞳。
“星煞…”苏沅看着它那双仿佛蕴藏着星空的眼眸,轻声念道。黑猫似乎听懂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如同星尘摩擦般的咕噜声。
夕阳熔金,将泉州港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星槎号庞大的船影在归港的渔舟中静静蛰伏。薛啸天抱着沉睡的黑猫星煞,苏沅紧随其后,林十二娘和老药罐子扛着大包小包的硫磺药材,踏着跳板回到船上。甲板上,老药罐子一边把硫磺粉塞进特制的密封铜罐,一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黑猫星煞光滑的皮毛,嘴里嘟囔着:“嘿,这猫崽子毛色真亮…咦?”
他的枯手在触碰到星煞脊背靠近后颈的某处时,动作猛地一僵!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在那浓密如墨的皮毛深处,他指尖清晰地摸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如同针尖大小的凸起!那凸起并非疥癣,触感坚硬光滑,边缘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微刻纹路!一股极其微弱、却又精纯古老到令人心悸的、非妖非灵的能量波动,从那点凸起中一闪而逝!
老药罐子触电般缩回手,枯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巨大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茫然。他张了张嘴,看着那只在薛啸天臂弯里睡得正香、对一切浑然不觉的黑猫,又看看自己那根枯黄的手指,最终只是喉头滚动了一下,把到了嘴边的惊呼硬生生咽了回去,浑浊的老眼里翻涌起滔天巨浪。
泉州港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倒映在污浊却充满生机的海面上。星槎号船首兽目幽光微闪,如同深渊巨兽睁开了眼,无声地注视着这片喧嚣的人间灯火,也注视着怀中那只沉睡的、身藏星海之谜的黑猫。硫磺的刺鼻气味、鱼市的腥臭、古玩店的阴冷、黑猫的神秘…所有的线索如同归港的渔舟,正悄然驶向风暴酝酿的深港。薛啸天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鱼肠剑,冰冷的剑身传来沉稳的力量感,似在回应着前方未知的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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