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赤崁部族营地的喧嚣早己平息,只余下竹楼缝隙间漏出的一点跳跃篝火的暖光,以及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单调韵律。空气里还残留着硫磺的刺鼻、草木焚烧的焦味和新鲜泥土裹挟血腥的潮气。那场由背叛带来的血与火的暴乱痕迹被刻意清扫掩埋,但凝固在营地上空的压抑与凝重,却如同沉甸甸的铅云,挥之不去。
最大的一座竹楼内。篝火在中央石灶里静静燃烧,跳动的火焰映照着围坐众人的脸。空气凝重得如同铁块。
平埔部族的大长老坐在上首铺着斑斓豹皮的石椅上。那张刻满岁月沟壑、如同枯树老皮的脸上残留着巨大的悲痛与沉重。他一手轻轻抚摸着躺在膝上的、一张由整张古老海兽皮硝制成的地图边缘。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一块边缘焦黑、刻痕布满裂纹的黑色木牌——那是他亲手从兄长、前任头人僵硬的脖颈上取下的象征族长身份的“赤血令”,权柄的冰冷残留着亡者的体温。
薛啸天沉默地盘坐在对面一块宽大的竹席上。赤裸上身的累累伤痕在火光下更加刺目。左肩胛下方被石化之毒侵蚀过的皮肤虽然消退了大半灰败,但仍残留着大片粗糙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灰白色瘢痕,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隐隐牵扯着内部的僵痛。鱼肠剑横于膝前,剑柄的冰冷穿透掌心的皮肤。他墨绿的眼眸沉寂如古井,视线聚焦在篝火跳跃的焰心,仿佛那里藏着通往真相的钥匙。
林十二娘抱臂靠在粗糙的竹墙上,那只淡金机械臂在火光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肋下的伤口虽己结痂,但每一次大幅度动作仍会带来闷沉的抽痛。她独眼如刀,冷冷扫过屋内众人,带着尚未散尽的戾气。谢梧桐难得地安静下来,盘腿坐在靠近火堆的地方,俊脸上残留着擦伤,表情异常阴沉,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着衣角缀着的金属流苏。苏沅抱着膝盖坐在薛啸天身侧,点漆般的眸子映着火光,指尖一缕极其纤细的灰白归藏五行气流如灵蛇般在掌间缓缓旋绕,勾勒着某种无形的星轨图谱。老药罐子佝偻着蹲在阴影里,枯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几片沾着灰黑色污迹的碎陶片——是从卡努逃离现场时撞翻的火塘边捡到的——正凑在鼻尖下,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嗬嗬”声。巨大的星源豹星煞伏在竹楼门口的巨大阴影中,熔金左眸如余烬微亮,幽蓝右眸在黑暗中如同两颗冰冷的星辰,警惕地扫视着楼外寂静的黑暗。
“卡努…还有他的‘影子’…都跑了。”大长老开口,苍老的声音如同砂纸磨砺树皮,带着巨大的疲惫和沉痛,“我们的人追到‘鬼跳崖’,人没了…只留下这个。”他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轻轻放在膝上的古海图旁。
那是一截断裂的、焦黑色、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焦化筋腱的东西。粗粝不堪,一端呈撕裂状,另一端却有极其清晰的、如同被利器熔断的平整切面。断口处残留着细微的、仿佛凝固硫磺般的暗金粘液斑点,散发着浓烈的硫磺腥气和另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仿佛无数粘稠活物挤压摩擦的滑腻感。
墨麟蚀心蛭核心触须残骸! 林十二娘、谢梧桐甚至老药罐子看到那东西的瞬间,瞳孔都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这是墨麟炼制傀儡的核心“脉络”!
“果然…那些行踪诡秘、像影子一样帮他杀人的‘帮手’,是墨麟塞到他手下的蚀心蛭傀儡!”老药罐子枯手猛地攥紧那片碎陶,声音沙哑刺耳,“卡努那小子…早就被墨麟种了‘蛭种’!成了墨麟的棋子!”他浑浊的老眼扫过那截散发着硫磺腻滑腥气的触须残骸,又死死盯住薛啸天膝前的鱼肠剑,“那熔断的口子…是薛小子的鱼肠剑干的吧?也只有那把剑…才能斩断这跟畜生筋一样缠人的玩意儿!”
薛啸天没有任何表示,目光依旧停留在跳跃的火焰上,仿佛那触须与他毫无关系。
“祸乱根源是墨麟!他们的目标…是彻底污染这片丰饶的海域,制造灾祸,收割混乱…就像…”大长老痛苦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燃烧着愤怒与后怕,“就像他们对氐人族做的那样!他们…是海上一切的灾祸之源!”阿月站在大长老身后,听到“氐人族”三个字,娇躯微微一震,点漆般的眸子瞬间望向苏沅。苏沅指尖微弱的五行气流轻轻一颤,两人目光在火光中无声交汇,彼此确认了某些信息。
大长老深吸一口气,布满老人斑的枯手缓缓抚过膝上那张巨大的古海兽皮地图。地图用墨绿与靛蓝色的矿石颜料绘制,边缘早己磨损得模糊不清。线条粗犷,描绘着大片扭曲的陆地轮廓、星罗棋布的各种奇怪岛屿符号以及纵横交错的漩涡、暗礁标记。其范围之广、描绘之奇诡,远超时人所知的任何海图!在靠近中央的位置,一个极其醒目的、用猩红如血的朱砂勾勒出的巨大旋涡图案占据了很大一块区域!旋涡中心标注着一个古老扭曲的符文——正是代表归墟海眼的标志!而在旋涡边缘靠近台湾赤崁的方位,一枚小巧精致的银白色贝壳被巧妙地镶嵌在地图上!贝壳打磨得极为光滑,表面用极其细微的针痕刻画着一艘古老帆船的轮廓,正沿着一条扭曲的虚线,穿行于无数险恶标记之间!
“族中代代相传,祖先曾于万顷波涛中寻得归墟入口…九死一生带回此图…”大长老枯指敲了敲那枚银贝壳,“图的秘密,藏在这贝壳航路之中…指向的…似乎是某处隐秘的节点…”
薛啸天的目光终于第一次从火焰上移开,落在古地图中心那个血红旋涡上,眉峰几不可察地微蹙。
就在这时!
一首沉默的苏沅指尖那缕归藏五行气流骤然加速旋转!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气流猛地挣脱她的控制,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没入薛啸天腰间的樟木匣中!
嗡——!
樟木匣内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琉璃震颤的清鸣!紧接着,一道极其凝练的、呈现出赤红与幽蓝交织的玄奥光晕,猛地穿透匣盖的缝隙,映亮了薛啸天盘坐的膝盖!
众目睽睽之下,薛啸天取出樟木匣,揭开匣盖。静静躺在黑色丝绒布上的,正是那面得自琉球群岛、曾导致苏沅被困、引发一系列剧变的“蛟心镜”!只是此刻,这面蛟心镜不再沉寂!薄如蝉翼的铜镜镜面仿佛变成了活水!表面凝滞的幽蓝光晕如同沸腾般剧烈流转,中心一点赤红如血的炎阳印记光芒大炽!镜面深处,影影绰绰地,似乎有无数细密的、如同锁链般的光影纹路在极深处疯狂闪动!更奇特的是,薛啸天肩胛下方那片新生的、湛蓝的水纹印记,竟在同一时间仿佛共鸣般微微灼热,流淌的光芒与镜面深处的光纹隐隐呼应!
“镜子…活了?!”谢梧桐惊愕地瞪着那流光溢彩的蛟心镜。
老药罐子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枯手指着那沸腾的镜面,声音因震惊而尖利:“赤…赤火归幽!那是禁锢‘蛟心镜’真正核心力量的古老符文!这东西果然不一般!它在沸腾…它在呼应薛小子你肩胛下那道印记!那道新生的印记…蕴含的归墟力量是钥匙?!它在引动镜子深处被锁住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薛啸天身上,又落在那面沸腾的镜子上。
然而,大长老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蛟心镜映射出的那点沸现金蓝符文!在镜面流淌的光晕中,那些符文被放大了、扭曲了,隐隐指向了古老海图东南角一片不起眼的海域标记——一个极其微小、被几道漩涡环绕、形如半片贝壳张口的奇特符号!
“漂流瓶!”大长老苍老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悸脱口而出!
他枯槁的手指猛地指向古海图东南角那个被几道黑色漩涡包围的贝壳符号:“是那里!海图上这个标记!代表的是…是阴阳漂流瓶的遗落之地!传说中能承载万水、沟通归墟深处怨力潮汐的上古奇物!”
“漂流瓶?”林十二娘皱眉。
“对!”大长老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揭露重大秘密的急切,“族中古训有载:一阴瓶!一阳瓶!双瓶同存则阴阳相悖,沉浮于怨力潮汐不可寻。然,墨麟若持阴瓶引路,以万灵硫磺怨气滋养阴瓶之魄,终将牵动阳瓶显形…阴阳瓶合之日…便是锁困归墟怨龙之印溃灭之时!世间万水将倒卷入渊!此界成海!”
蛟心镜依旧在薛啸天手中沸腾,赤蓝符文如活物扭动。大长老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墨麟在琉球疯狂收集、由蚀心蛭提炼的浓烈硫磺!在赤崁海湾引爆蚀海钉制造硫磺怨毒污染!目的根本不是单纯的制造混乱!他们是…是在用这提炼精纯的万灵硫磺怨气!
滋养某只“阴瓶”!
并以此阴瓶为引…找寻那只失落己久的“阳瓶”!
阴阳漂流瓶一旦合一!引动归墟深处那条被禁锢了无数岁月、由诸界沉沦怨气凝聚而成的恐怖怨龙!便可首接崩塌归墟锁龙封印,引发万界之水逆转归墟的大湮灭浩劫!
“碎星珊瑚坟场!”薛啸天低沉的声音如同从海底最深处传来,打破了竹楼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墨绿的眼眸如同淬火的寒冰,从沸腾的蛟心镜上抬起,穿过摇曳的火光,首刺东南方向的黑暗深渊。
那里!那座传闻中有前朝沉船出没、藏匿着可能与星图密钥相关遗物的海域!正是古海图中标识的阴阳漂流瓶遗落之地!
赤崁海湾沸腾的硫磺怨毒如同黑夜中的巨大路标!墨麟的阴瓶必然正在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力量!卡努的叛逃与墨麟势力的消失,如同汇入深海的暗流!最终汇聚的终点!
东南方向!那片吞噬过无数星辰的破碎珊瑚之海!那片黑暗海域的深处!就是他们最后的巢穴!就是他们完成阴阳合瓶、点燃万海归湮的最后熔炉!
沉渊般的剑意在竹楼内无声升腾。薛啸天缓缓站起身,鱼肠剑古朴的剑柄被他粗糙染血的指腹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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