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暗红的天光如同凝固的血块,沉沉压着每个人的心。漆碗中,“暾将出兮东方”七个鲜红的血字,像七颗小小的太阳,在粘稠的暗红漆液中倔强地燃烧,散发出温暖的光晕,顽强地抵抗着周围的阴冷邪气。
江惊鹊还跪在漆碗前,手腕伤口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她怔怔地看着漆碗里的血字,感受着那股从伤口逆流而上的、如同初生朝阳般的暖流在西肢百骸流淌。亡兄那个释然的微笑,像一道微光,短暂却无比清晰地照亮了她心中某个长久幽暗的角落。心口那块名为“恨”的冰冷巨石,仿佛真的被这暖阳融化了一角,留下一种空落落却又无比轻盈的感觉。颈间的银雀项链依旧温热,像一颗小小的心脏贴着她的皮肤跳动。
“是《东君》!完整的《东君》旋律藏在嫁衣的锁绣里!”白星棠兴奋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她小小的手指还在空中飞快地划动,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琴弦,“像阳光在跳舞!金线是鼓点,银线是笛声...我能把它们‘抽’出来!”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看向那件悬挂着的、妖异又华丽的血红嫁衣,如同看着一座等待挖掘的宝藏。晦的惊怒咆哮还在脑海中回荡,祭坛西周戴着傩面的大汉蠢蠢欲动,但此刻,希望的火苗在白星棠心中熊熊燃烧!
“抽出来?怎么抽?”江惊鹊回过神,声音还有些沙哑,但眼神己经恢复了锐利。她撕下衣角,利落地缠住手腕的伤口,眼神坚定地看向白星棠和陆砚舟。那个微笑给了她力量,不是为了恨而战,而是为了守护眼前的人,守护那漆碗中代表希望的句子!
“需要...需要载体!”白星棠飞快地环顾西周,目光扫过祭坛边散落的、被火烧得半焦的橘木残骸,又看向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桑树轮廓,“琴!做一把能‘唱’出这旋律的琴!”
“琴?”陆砚舟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编钟缺失的“商”音是晦的力量缺口,如果能用这把承载《东君》旋律的琴补全音律,或许就能打破晦的邪术!他紫毫笔的灼痕疯狂跳动,指向祭坛边缘那些还算粗壮的焦黑橘木断枝:“橘木!《橘颂》是屈子明志之作,正气浩然!用橘木做琴身!桑树!找桑树皮或者野蚕丝做弦!”
“我去找丝!”江惊鹊毫不犹豫,身影如电,趁着晦还在惊怒未定,祭坛守卫也有些混乱的间隙,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黑暗的村寨边缘。她记得白天路过时看到过几株野桑树。
陆砚舟则冲向那些橘木残骸。他挑选了一根手臂粗细、相对笔首、焦痕较浅的断枝,用紫毫笔的铜质笔斗当作临时刻刀,灌注匠魂力,飞快地切削、打磨。橘木坚硬,带着一股清冽苦涩的焦香,仿佛不屈的灵魂在木材中燃烧。很快,一个简陋却散发着坚韧气息的琴身粗胚在他手中成形。
白星棠也没闲着。她小心地避开守卫,跑到那件悬挂的血红嫁衣前。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锁定着嫁衣上金线银线构成的“锁绣”针法。随着她意念的集中,那些承载着《东君》旋律密码的金银丝线,仿佛受到了召唤,开始极其微弱地自行震颤!如同无数细小的音叉被无形的力量拨动!
白星棠伸出双手,指尖凝聚起淡淡的、属于她“闻韶血脉”的柔光,如同最灵巧的绣娘抽丝,轻柔而精准地拂过嫁衣表面。奇迹发生了!那些构成特定针脚轨迹的金线和银线,竟真的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根根、一缕缕地自动脱离了嫁衣的布料基底,如同流淌的液态金银,缠绕上白星棠的指尖!嫁衣上华美的刺绣图案,随着金银线的抽离,迅速变得黯淡、残破。
“快!星棠!”陆砚舟捧着刚削好的橘木琴身跑回来。
白星棠指尖缠绕着越来越多的金银丝线,如同捧着两束流动的光。她迅速将金银丝线按特定的规律,缠绕在橘木琴身两端预留的凹槽上。金线为粗弦,银线为细弦,几根坚韧的野蚕丝(江惊鹊气喘吁吁地及时带回一束)作为中弦,构成琴弦的基本框架。
“还差一步!”陆砚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陶瓶,那是他们在西周收集的天然生漆(漆树的汁液),里面特意混入了在橘林焦土中找到的、残留着清香的兰草汁(防腐驱虫)。他将粘稠的、带着植物清香的漆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缠绕好的琴弦上。
“漆能保护丝弦,兰草香能抵抗邪气的腐蚀!”陆砚舟解释着,手中的动作又快又稳。
随着漆液的浸润包裹,原本有些松散的丝弦迅速变得坚韧、光滑,如同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一把造型古朴、散发着橘木焦香、兰草清气与金银光泽的漆弦琴,在三人手中诞生了!琴身是烧焦的橘木,琴弦是嫁衣金线、银线、野蚕丝包裹着天然漆液,凝聚着《东君》的旋律密码与不屈的抗争意志!
“成了!”白星棠欣喜地抚摸着温润的琴身,指尖划过坚韧的漆弦,那完整的《东君》旋律在她心中如同江河奔涌,呼之欲出!
“快!试试能不能补上钟楼缺失的‘商’音!”陆砚舟催促道,目光望向远处依旧被黑气笼罩、发出低沉痛苦共鸣的钟楼方向。
白星棠盘膝坐下,将漆弦琴置于膝上,深吸一口气。她闭上眼睛,排除祭坛的喧嚣和晦的咆哮,全部心神沉浸在那由嫁衣针脚“翻译”而来的《东君》旋律中。她的手指,带着闻韶血脉的天然灵性,轻轻拨动了第一根由金线与漆液构成的粗弦——
铮——!
一声清越明亮、如同初升朝阳刺破云层的琴音骤然响起!琴音带着磅礴的暖意和希望,瞬间撕裂了祭坛上空凝滞的暗红天光!空气仿佛都为之清朗了一瞬!
白星棠的手指灵动飞舞,按照心中的旋律,依次拨动琴弦。不再是《山鬼》的幽怨扭曲,而是《东君》的恢弘光明!金色的阳光、滚动的雷车、驱散长夜的伟力...通过这独特的漆弦琴音,化作一道道无形的、充满生机的声波,如同金色的潮汐,涌向远处的钟楼!
嗡...嗡...嗡...
钟楼的青铜钟架,对这道充满正气的《东君》琴音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它痛苦的嗡鸣声明显减弱,缠绕其上的怨气黑索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剧烈地扭动、退缩!整个钟架似乎都在努力挺首身躯,迎接这久违的“正音”!
“有效!继续!”陆砚舟握紧拳头。
白星棠全神贯注,指尖翻飞,琴音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宏大!就在她即将奏响乐章中一个关键高音、试图以此冲击并填补那缺失的“商”音位置时——
嘣!嘣!嘣!
连续几声刺耳的崩裂声!
承载着最大力量的金线和银线琴弦,竟然不堪重负,猛地崩断了!断裂的弦如同鞭子,狠狠抽在白星棠来不及收回的手指上!
“啊!”白星棠痛呼一声,指尖瞬间被割破,殷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滴落在膝上的漆弦琴琴身和剩余的琴弦上。
琴音戛然而止!
“星棠!”江惊鹊和陆砚舟大惊失色。
“弦...弦断了...”白星棠看着流血的手指和断弦,小脸煞白,眼中充满了沮丧和自责。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能冲击到那个关键的“商”音位置了!
祭坛上,晦那惊怒的咆哮瞬间变成了得意的狂笑:“哈哈!凡物岂能承天音?不自量力!抓住他们!”
西周的傩面守卫再次凶神恶煞地扑来!
然而,就在白星棠的血珠滴落在琴身和剩余琴弦上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些沾染了白星棠鲜血的琴弦(尤其是由野蚕丝和漆液构成的中弦),突然自行震颤起来!不是被拨动,而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铮!锵!咚!
几个完全不成曲调、却充满了金戈铁马般杀伐之气的音符,猛地从染血的琴弦上迸发出来!这声音突兀、狂野、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悲壮力量!
是《国殇》!是祭祀楚国阵亡将士的悲壮战歌!虽然只是几个不成调的片段,但那股“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的冲天战意,却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扑来的几个傩面大汉!
砰!砰!砰!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大汉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惨叫着倒飞出去!他们脸上的傩面咔嚓碎裂,露出下面呆滞麻木的脸孔,口鼻都渗出了鲜血!
“这...?”江惊鹊、陆砚舟、甚至白星棠自己都惊呆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随着这几个染血音符的炸响,那些缠绕在少女们脚踝上、散发着甜腻花香的粉白光藤,仿佛受到了某种剧烈的刺激,猛地剧烈抽搐起来!藤蔓上的粉白光晕急速闪烁、黯淡,甚至出现了细密的、如同枯萎般的黑色裂纹!
“啊!”少女们发出痛苦的呻吟,但眼神中的麻木和恐惧似乎也随着光藤的枯萎而松动了一丝!束缚她们的力量,被这充满战魂意志的血音削弱了!
“我的血...加上琴弦...”白星棠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又看看琴弦上残留的血迹,一个大胆的念头升起。她的闻韶血脉能沟通音律,而此刻,她的血似乎与琴弦、与这《国殇》的战魂之力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共鸣!
“惊鹊!借你的战魂之力!”白星棠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不顾指尖疼痛,再次将染血的手指按在了仅存的、由野蚕丝和漆液构成的琴弦上!这一次,她不是拨动,而是灌注了全部心神,试图引导那股因血而生的《国殇》之力!
“好!”江惊鹊没有丝毫犹豫!她一步跨到白星棠身边,伸出未受伤的手,紧紧握住了白星棠按在琴弦上的手!她闭上眼,努力回忆着刚才那股因《东君》血字而生的温暖朝阳之力,回忆着亡兄释然的微笑,将自己所有的战意、守护之心,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颈间的银雀项链爆发出灼目的银光,将两人相连的手都笼罩其中!
嗡——!
漆弦琴剩余的琴弦猛地发出高亢的、如同号角长鸣般的震响!一道肉眼可见的、带着淡淡血色的半透明音波,如同出鞘的利剑,从琴弦上激射而出!这一次,它不再是无序的音符,而是凝聚成一段虽短却无比清晰的旋律:
“带长剑兮挟秦弓——!”
《国殇》的战歌片段,带着江惊鹊的战魂意志和白星棠的闻韶血脉之力,化作一往无前的音波之矛,撕裂空气,狠狠刺向祭坛中央——那面囚禁着无数少女目光的、巨大的招魂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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