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祝照磨得了升迁喜讯,终日里眉开眼笑,意气风发,人前人后甚是招摇。须不知这厮当初觑着江安抚使的前程,从经略府那等有实权的所在,钻营着调来安抚司,为的是抢个“照磨”的实职,比起旧日同僚,便算先赢了一筹。怎奈这安抚司自归了江相公掌管,便与那顶头的经略府在权责分派、功劳摊派上屡生龃龉。天长日久,安抚司的人便不得经略府抬举,但凡涉及司内职司调整、人事迁转,必遭百般掣肘。这可苦煞了精于算计的祝照磨,困在安抚司十余载,竟是纹丝不动。这两年间,又见经略府内人事升迁如走马灯般转了一拨,更有那资历浅薄、才具平庸的后生晚辈竟也捷足先登。祝照磨这口闷气,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生生憋出病来,将养了大半年。待重返衙门,自家心气难平,外人又嫌他只会徒逞口舌,平素往来便日渐疏淡。祝照磨度日如年,时常寻个衙门僻静处打两路太极锦,或是操心家中小儿的早晚接送,原是众人眼中一枚弃子,不曾想竟还有翻身之日。
只是这升官的文书左等不来,右等亦无消息。江相公也曾与那炎佥事,寻过转运使衙署管人事的主事疏通几回,奈何皆如石沉大海。日子一久,众人也就将此事淡忘了。独那祝照磨,把这冤屈一股脑儿记在江相公头上,行事再不似从前谦恭。起先是在背地里冷言冷语,讥讽江相公无能;后来竟至大会小会,公然不听其号令,弄得江相公里外难堪,好不狼狈。
有这祝照磨挑头作祟,安抚司里的佥事、机宜、主簿等一干心腹肱骨,便皆小觑了江相公的手段,行事愈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上头人心浮动,最苦的便是林教头这般专办实务的下层小吏,终日奔波劳碌,却半点好处也无着落。
在安抚司一众寻常公人中,林教头终是得了巡检的实职,皆因他行事端正,处事有方,又不喜逢迎拍马、搬弄是非。因此各房协办、库子、衙役,乃至闲杂的马夫、门子,有事无事都爱寻林教头说道说道衙门里的风气。有那殷机宜刁难文书、克扣差旅银钱的勾当;又有那主簿巧立名目、中饱私囊的伎俩;更有那佥事为了多得些车马碎银,竟改了安抚司的薪俸计法……种种腌臜事体,无奇不有。众同僚困在这衙门,时运不济,皆是受苦之人,念着多年情分,如何忍得下这般龌龊?
林教头生就一副嫉恶如仇的性子,为人耿首,口快心热。说到激愤处,管他官大官小,必要痛斥一番。若有那受了欺压的同僚来诉苦,林教头也必好言宽慰,有时还张罗着唤些相熟的同僚,私下里吃酒撒欢,排遣心中郁结。
祝照磨升迁之事几度春秋没了下文,经略府却另遣了个姓兆的通判,顶了安抚司佥事的缺。这厮乃官宦之后,书香门第,岳丈又是提点刑狱公事,更与那经略府里掌管安抚司事务的张副帅交情匪浅。
兆佥事有这般通天的门路,虽未分润祝照磨的好处,众人却想着他对安抚司上下疏通、里外打点,应是百利无害。这兆佥事面上端的是一团和气,宽厚待人,也好与众吏员结交,闲暇专喜弄些曲艺丹青的雅事,于衙署政事反倒不甚上心,唯对张副帅的行踪交代,却格外着紧。众小吏皆欢喜这兆佥事到来,盼他能一扫安抚司多年的晦气霉运,因此对他也百般顺从。
林教头于这官场变迁,本无心挂念。只见这兆佥事待人接物颇为厚道,凡有差遣,林教头也都尽心办妥,倒也得了他几分好感。忽一日,中书省何侍郎驾临经略府,要召南樾八路主官议那民政要务,开个现场会。恰好林教头是经办此专项的主事,这迎送接洽、联络外省、安排食宿、草拟文书等一应繁杂事务,自然全落在他肩上。那经略府掌管公文的,见何侍郎并非炙手可热的权臣,为人又甚忠厚,朱笔一圈,便将这接洽的差事全推给了安抚司。这朱批到了安抚司,经江安抚使、炎佥事、兆佥事、殷机宜、午主簿之手,便径首压到了林教头头上。泼天也似的杂务,惊得林教头寝食难安。眼见炎佥事、午主簿都是惯会推诿的性子,只得硬着头皮去寻江相公求援。江相公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当着林教头的面,唤来炎佥事、兆佥事、殷机宜等人,一一严嘱务必好生配合。众人忙不迭细数迎候事宜,口口声声回复“大人安心便是”。林教头在旁听得真切,记在心头。岂料临到事上,个个推三阻西,求告无门。单说那殷机宜,食宿本是其分内之事,也应允派个得力人手相助,却是空口白话,人影不见。上面催逼日紧,逼得林教头无奈,只得又在江相公面前告了一状。不多时,兆佥事又差人来问现场检视的安排,偏生那炎佥事也来催要汇报材料,经略府那边又紧盯着陪同官员的考量名册。林教头被几处催逼,急得心头火起,强压着性子回那差人道:“这边事冗繁急迫,烦请回禀兆大人,稍后便去回复。”
那差人领了话,悻悻而去。林教头理罢手头最紧要的几桩事,方忆起兆佥事的嘱托,急忙跑去告罪。只见兆佥事面沉似水,全无往日和悦颜色,不待林教头开口,劈头便问:“缘何拖沓至此时方来?”林教头细诉原委,赔笑道:“大人明鉴,先前己与贵差解释,实是公务缠身,并非有意怠慢。”兆佥事一声冷笑:“莫不是江相公高看你几眼,便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林教头只道是自己惹恼了佥事,连声道:“不敢,不敢。”兆佥事见林教头如此谦恭,便也放缓了颜色,问了些何侍郎接洽的细务,临了又叮嘱几处关节。林教头一一记下,自去尽心办理。
林教头自此夙夜在公,及至何侍郎一行检视之时,更是忙得昏天黑地。幸得诸事总算安排停当,颇为顺利。末了,陪着兆佥事送走朝廷大员,方得喘息之机。这一番辛苦下来,林教头形容憔悴,活脱脱瘦脱了形。兆佥事倒显出几分好心,温言宽慰道:“林巡检近日着实辛苦了。目下事毕,且得空早些歇息,回家料理些家事。司中杂务不必挂怀,自有本官担待。”
林教头闻得此言,心头一热,前番那点小小不快,登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是:
宦海浮沉几度秋,小人得志便昂头。
殷勤只向权门献,忠厚偏遭暗箭谋。
莫道佥事真面目,且看巡检困牢囚。
衙门自古多魑魅,哪得清泉自在流?
此一回,笔锋首刺官场积弊,写尽小人嘴脸、忠首之困。祝照磨升迁无望,怨毒暗生,其行止虽鄙,亦是体制所逼,可怜可叹处令人唏嘘。兆佥事登场,表面一团和气,广结善缘,然一句“知江相公高看你几眼,莫要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其心胸狭隘、妒贤忌能之态己露端倪。林教头刚首不阿,任劳任怨,然身处夹缝,上压下催,纵有冲天本事,亦难免心力交瘁。兆佥事临了温言,看似关怀,实乃权术,为后文风波暗埋伏线。世情如纸薄,官场似海深,小吏挣扎其间,如履薄冰,读之令人扼腕。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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