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案牍劳形困虎贲 街衢泄秘露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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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案牍劳形困虎贲 街衢泄秘露惊心

 

话说林教头谨遵王大夫医嘱,早晚洗鼻喷药,又戒绝了烟酒,果然鼻窍渐通,连得数夜安稳。然这片刻安宁,难消胸中块垒。想那昔日“豹子头”林冲,仗着惊天霹雳手段,侥幸脱了招安毒厄,却不料智多星吴用施药偏颇,昏昏沉沉,浑不知度了几世春秋。待得重睁眼看这花花世界,只见车如流水马如龙,楼阁参差,人声鼎沸,端的不是当年东京气象!一身惊天动地的武艺,竟压入箱底,在这南国经略安抚司衙门,做了个专弄笔墨、案牍劳形的小小录事郎。

这经略府衙门,端的是个庞然大物!司录、机宜、参议、案库、场务、户房、曹院,名目繁多如乱麻。虽顶着各样唬人名头,专司刀笔文牍者足有数百,林教头便如那车轮上的铆钉,终日随轴飞转,劳碌奔波,尽办些鸡零狗碎、勾当琐碎的勾当。当今号称“海晏河清”,上有朝廷运筹帷幄,下有州县理事安民,安抚司不过承上启下,却也排场十足,讲究甚多。公文虽不似前朝那般拘泥八股,却也讲究对仗工整,前后呼应。对上言语,须得报喜不报忧;对下文书,务求滴水不漏,不留把柄。林教头得了这般“太平”差事,纵有千般不耐,也只得捺下性子,耍弄这笔头功夫。

一日下值归家,暮色渐合。行至街市熙攘处,忽见一人影晃过,林教头眼尖,识得是邻府判官黄文炳,本欲侧身避过这腌臜人物。怎奈那黄生眼更尖,堆下满脸笑,早迎将上来,叉手道:“贤弟!多时不见,想煞为兄!”

原来二人当年同入宦海,共赴那职前训导。黄文炳生得眉目清秀,身躯俊雅,言谈温文,端的是一副好皮囊。林教头何等人物?初识数日,便觑破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品性不端,遂刻意疏远。那黄生却浑不在意,早晚课余,常提了酒肉至林教头宿处“打牙祭”,又知林教头好蹴鞠,天晴便呼朋引伴相邀。一来二去,林教头碍不过情面,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兄弟”。

这些年彼此疏淡,一则道不同不相为谋,二则官职日渐悬殊。林教头不过是个区区录事,那黄文炳几年光景己做得推官,更在判官任上历练多年,又拜在蔡九知府门下做了心腹,眼见便要外放个油水十足的肥缺县令。林教头上次见他,还是其大婚之时。彼时林教头初来南地,行囊萧索,俸禄微薄。岂料黄文炳婚宴排场甚大,地方乡绅、衙门僚属、名流商贾咸集,厅堂宽阔竟设下五百余席!林教头座次离那主台足有二十丈开外,满座皆是黄生同窗故旧、趋炎附势之徒。

吉时一到,三通鼓罢,画角齐鸣。却见那黄文炳,撇了新郎官素白吉服不穿,反披一领逾制的朱红锦袍,玉带镶着黑玉缘边,头戴乌纱幞头,斜簪两朵并蒂赤金花。这厮挺胸凸肚、面上堆笑,摇摇摆摆朝着西方宾客团团作揖。台下看客,喝彩声倒也响亮,却也混着些压低的窃窃私语。早有人扯着旁人袖子,努嘴道:“瞧见没?红袍玉带,那可是五品以上大员的体面!这黄判官好生了得,竟敢这般招摇?”众人喧闹之中,新娘子登台,林教头同席诸人无不以袖掩口,谑笑连连。但见那娘子:

身量矮矬,体态丰腴。塌鼻掀唇,细眼吊眉。两枚门牙,倒似獠牙般突出唇外;言语吞吐,含糊难辨齿间漏风。

司仪伶牙俐齿,专拣新人异处说笑,暗指新妇“喜气盈腮,福运绵长”,又言“金口玉牙,定能叩开文昌帝君功名簿”。本是奉承讨喜,奈何众人皆见黄夫人一口龅牙,愈发哄堂大笑,臊得黄文炳面皮紫涨,几欲发作。却见黄夫人盈盈一笑,浑不在意,朗声应道:“承司仪吉言,妾身自当竭力!”林教头正纳罕黄生怎地讨得此等货色,旁坐两老吏低语随风飘入耳中:“休看此妇形容……其父乃三朝官宦之后,虽只八品通判,却掌着本府刑名文书,生杀予夺,黄判官前程性命,尽系于此翁掌心!”林教头听罢恍然,口中鲍鱼顿失滋味,胸中如同塞了团烂絮,未待新人敬酒,便寻个由头作揖告辞而去。

话说这回,林教头与黄文炳街市狭路相逢,避之不及,只得虚与委蛇。林教头嘴角噙一丝冷笑,故意问道:“黄兄今日微服私访,端的勤勉!却不知那车马随从何在?莫不是体察民情,轻车简从?”黄文炳面不改色:“贤弟岂不知?如今规矩森严,私配车马万万不可,僭越之罪非同小可。”林教头续道:“哦?这般雷厉风行,自上而下的‘清风正气’,可做得长久?莫不是一阵风过,便复了旧观?”黄文炳听他话中带刺,不及深究,只打个哈哈:“若非禁酒令森严,今日定要寻个僻静酒肆,与贤弟痛饮三杯,叙叙旧情!”林教头岂肯放过,故意戳他话头:“兄弟相聚,自掏腰包,不涉公帑,官府也管得着么?莫非连这市井小民的乐子也要夺了去?”

黄文炳嘿嘿干笑两声,眼珠西下一溜,忽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透着一股诡秘:“贤弟是真不知世情险恶,还是故作懵懂?罢了,说件新鲜事与你听,权当解闷。”他咂咂嘴,续道:“我有个同年,姓曹,新近升迁做了河东县令,端的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上月清明回乡祭祖,念及昔日几个相熟的工头有些交情,私下邀约作东吃酒。席面虽不甚精致,酒却是地道陈酿。席间有个不识相的贴司,见了老上司,骨头便轻了三分,不胜酒力偏要逞强,连番敬酒,被人架回家时,己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正是:

铆钉案牍困豪英,狭路相逢旧日情。

龅牙攀就青云路,红袍难遮龌龊心。

县令宴酣酿命祸,刁妇击鼓震公庭。

贪吝岂肯平事起?冷面县尉待封唇!

此回笔落案牍市井,林教头如虎困樊笼,一身本事尽付笔墨勾当;黄判官攀附得势,红袍玉带下尽藏钻营苟且。一番街头“叙旧”,似无心,实有意,竟泄出县令宴饮致死人命、欲以散碎银两威逼苦主封口的泼天腌臜!这桩丑闻,又将在官场掀起何等腥风浊浪?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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