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考古研究所的恒温恒湿库里,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雪白的无影灯下,一只尺余长的漆木方匣静静躺在操作台上,匣身覆盖着两千年的封泥尘垢,唯有几处破损的边缘,露出内里暗红如凝血般的底漆,像沉睡巨兽偶尔掀开的鳞甲。
“各位请看,”头发花白的陈教授戴上手套,镊子尖小心翼翼刮开封泥边缘,“这件战国晚期漆匣,出土于汨罗江畔的楚贵族墓,保存之完整,纹饰之精美,实属罕见……”
陆砚舟几乎把脸贴在观察窗上,鼻尖在玻璃上呵出一小圈白雾。紫毫笔在指间无意识转动,笔杆上那道西周留下的灼痕隐隐发热。他看得分明——匣盖边缘那道蜿蜒的“泪痕”,并非普通漆液流淌的瑕疵。它更像某种密码,一种干涸的、凝固的旋律。
“像…水滴的音阶。”白星棠站在他身侧,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那里绣着几片小小的、未完成的海棠花瓣。“高音在左,低音沉在右下…好悲伤的调子。”她的联觉天赋,总能“听”见器物无声的倾诉。
江惊鹊抱着手臂靠在墙边,颈间的银雀项链贴着她温热的皮肤,安静得像个普通挂坠。她目光扫过库房角落待修复的青铜剑架,嘴角撇了撇:“花里胡哨的盒子,不如那边剑墩实在。”
陈教授的镊子终于撬开了最后一块封泥。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弹响。
匣盖缓缓自动掀开一道缝隙——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只有一卷色泽沉暗的竹简,静静躺在丝帛衬垫上。陈教授屏住呼吸,用特制的竹签轻轻拨开竹简。
“是《九歌·山鬼》!”他声音带着颤音,“天啊,这品相……”
灯光下,竹简墨迹如新。可当镜头推进,高清屏幕上放大出关键的一句时,陆砚舟瞳孔骤缩——
“怨公子兮怅忘归”——那本该是山鬼幽怨相思的“怨”字,竟被一团粘稠的、暗褐色的污渍彻底遮盖!污渍边缘狰狞,硬生生将字形扭曲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囚”!
“不对…”陆砚舟低语,紫毫笔的灼痕猛地一跳,针扎似的锐痛首刺掌心!
几乎同时,江惊鹊颈间的银雀项链毫无征兆地发烫!不是暖意,是烙铁般的灼烧!她闷哼一声,一把攥住银雀,金属的滚烫感首透皮肉!
“匣底!快看匣底!”白星棠失声惊呼。
只见那“囚”字的污渍如同活了过来,暗褐色迅速蔓延、渗透竹简,滴落在匣底的丝帛上,竟汩汩涌出粘稠的、沥青般的黑雾!黑雾如有生命,瞬间膨胀,翻滚着扑向最近的工作人员——一位戴着眼镜、正专注记录的女研究员!
“小赵!”陈教授骇然伸手。
太迟了!
黑雾如同巨蟒,缠住女研究员腰身,猛地回缩!她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就像被吸进一个无形的漩涡,瞬间消失在原地!只有她白色实验服的袖口,在最后被黑雾吞噬的刹那,飘落下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粉白娇嫩的——**芍药花瓣**。
啪嚓!哗啦——!
强化玻璃观察窗毫无征兆地炸裂!蛛网状的裂纹中心,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赫然出现!森冷的阴风裹挟着江水的腥气倒灌而入!
“警戒!疏散!”刺耳的警报撕裂空气。
混乱中,陆砚舟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飘落的芍药花瓣上,它正打着旋,落向黑雾尚未散尽的漆匣。他心中警铃炸响:“不能让它碰到匣子!”
他猛地前冲,紫毫笔探出,笔尖精准地挑向那片花瓣!
就在笔尖即将触及花瓣的千分之一秒——
嗡!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吸力,从黑雾弥漫的漆匣深处爆发!仿佛宇宙坍缩形成的奇点!陆砚舟的笔、他伸出的手臂、他整个人,连同身侧的白星棠、江惊鹊,如同被卷入狂暴的激流,瞬间失去了所有重量!视野被翻滚的、粘稠的黑暗彻底吞噬,耳畔只剩下尖锐的、亿万虫豸振翅般的嗡鸣!
天旋地转。
意识被撕扯、拉长、揉碎。
最后残存的感知里,陆砚舟只觉手中死死攥住的紫毫笔,笔杆上那道西周留下的灼痕,烫得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万年。
沉重的坠落感传来,混合着皮肉砸在焦枯硬土上的闷响和呛咳。
陆砚舟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甩掉头上脸上的灰土。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又腐败的草木气息,蛮横地冲进鼻腔。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焦黑。
曾经应该是茂密的橘林。如今,只剩下一根根扭曲、碳化的枝干,如同伸向铅灰色天穹的绝望枯爪。焦土滚烫,热气蒸腾,视野在热浪中扭曲。风掠过,卷起黑色的灰烬,打着旋,呜咽着,如同大地低沉的悲泣。
楚地。
被焚烧殆尽的橘林。
两千年前的劫灰,埋葬了《橘颂》的芬芳,只余下死寂的焦土,无声地控诉着“晦”的降临。
陆砚舟摊开紧握的手。
掌心,那片粉白的芍药花瓣,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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